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缸的變遷
來源: | 作者:陳雨飛  時間: 2019-12-02
  我們遼西老家對缸的釋義是這個樣子的:盛東西的器物,圓筒狀,底小口大。
  缸是站立起來的泥土,用工藝燒制而成,是早些年農(nóng)村和城市里人們的最愛,哪家哪戶沒有幾口躍躍欲試的缸呢。
  缸的用途很多。用作盛水的,被叫做水缸。因為盛水,才成就了司馬光砸缸救人的壯舉;用作盛大醬的,叫醬缸?,F(xiàn)在想起來,那一缸缸大醬,喂養(yǎng)了我們多少人懵懂的童年;用作盛咸菜的,被叫做咸菜缸。芥菜疙瘩、芥菜櫻子、蘿卜、黃瓜都能做腌咸菜的原材料。當這些菜被一起放進大缸里,再撒上一層又一層的大粒鹽,一個冬天的主菜就搞定了;用作盛糧食的,自然被叫做米缸或面缸。在那缺糧少米的時代,家里有糧,心里不慌。一缸米,會讓多少個精打細算的母親自豪??;上秋了,家家開始腌酸菜了。家里就把盛裝其它物品的缸倒出來,開始腌酸菜。每年,我娘都要腌兩大缸酸菜,滿足一大家子人的胃。趕上過年時,娘用那大肥豬肉燉上一大鍋的酸菜,吃得我們滿口噴香,解了一年的饞涎。冬天,放在背陰處的缸,用來盛豆包。為了將缸裝滿豆包,娘要手腳不停地一連忙活好幾天。磨黏米面、烀紅小豆,一個一個地包好,一鍋接著一鍋地蒸好后,晾涼,再整齊碼放進大缸里。一個正月,飯桌上就多了一道地道的干糧。這是豆包缸;如果用作盛干豆腐、凍豆腐、凍肉,還有很多想冰凍著來客了再做的食物,就成了冷藏缸;而用作盛酒的,就是父親最上心的酒缸了。每年冬閑,貪酒的父親和本家的叔叔大爺們,不知醉倒了多少回;用作盛雜物的,就是雜物缸了;有的家還備有一個缸用來洗澡,就成了澡缸,成了讓多少男女舒坦的好物件。
  五、六十年代的年輕人相親認門戶,總是先看看這家人家有幾口缸,好知曉這家日子過得是否殷實。過日子的人家,大缸都擺放得井然有序,缸的邊沿和里外,都被勤勞的主婦擦抹得锃亮;家里婆娘懶、日子過得稀里糊涂的,那幾口缸凌亂地放著亂七八糟,埋汰得像成年不洗一次澡的懶漢。有的家在摔壞的缸里盛著雞狗同吃的餿飯,真是又臟又破又臭,進院子的人都躲著走;缸也是好的磨石,家里切菜的刀鈍了,家庭婦女把刀刃在缸口磨幾下,菜刀就好使多了。所以,相親的看家里的缸還是有道理的。缸像一位古時候溫柔隨性的女子,嫁了誰,就隨了誰的脾性。
  我小的時候,家里備了好多的缸。最熟悉的是水缸。農(nóng)家的孩子早當家。爹在鄉(xiāng)里的綜合廠上班,娘的身體又不好,所以家里挑水的任務自然落在了我這個十二歲男子漢的肩頭。我身體矮小,一次只能挑半挑水。這樣挑六次才能挑滿缸。我多希望一次就能夠挑滿??!那時候村里只有兩口大井,在村頭和村中。我家離村中的大井近,只能去村中挑水,這樣才少走冤枉路。早晨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挑水。到了井沿子還得排隊,好在用不了等多久,就會排上了。搖著轱轆,放水桶下井,聽到水桶“噗”的一聲灌滿水的聲音,也是一種享受,如同天籟之音。我趕緊用力往上搖,再把一桶水分為兩桶,自豪地挑回家。不知不覺中,我的個子逐漸長高了,我的力量逐漸越來越大,我終于走三趟就能夠挑滿缸水了。
  我考上高中后,家里挖了一口井,裝上了壓水井。娘也能自己壓水井接水做飯了。時間變化真快啊,我家用上了抽水泵,只要一推電閘,清清的自來水會順著水管子活蹦亂跳地來到水缸,那只小水瓢像小船一樣浮在水面上,幸福地飄蕩著。
  我家住的是海青房,老鼠特別多。老鼠不僅磕衣服、柜子,還偷糧食,實在是令人討厭。娘有辦法,就用家里的幾口大缸裝糧食。老鼠雖奸猾,上不去糧食缸,糧食保存了下來。我家的糧食也越來越多了,終于到了缸也盛不下的程度了。
  每年一出正月,娘就會張羅做大醬。她先是精選大豆,把發(fā)霉了的豆子、臭豆子、不實誠的豆子挑出來,剩下又大又圓的好豆子。娘總是選一個好日子,把黃豆清洗干凈,放在36印的大鍋里面烀,等把黃豆烀得胖漲了,一個個胖乎乎的,滿屋子都透著香氣才不再加火。這時娘把烀熟的豆子放在一個水桶里,挑著帶著我們?nèi)ジ浇哪氲廊横u塊。我們小孩子負責推碾子,都把碾子推得飛快。娘做醬塊,做出的醬塊十分均勻,做完了醬,拿回家,放在炕梢,找?guī)讖埜蓛粢稽c的報紙蓋上,等待著醬塊發(fā)酵,長出綠毛。那一刻,將是做大醬的最好的時刻。
  每到秋天,望著滿地的白菜擺開的陣勢,一棵棵青菜青翠欲滴,讓人瞧著欣喜。把白菜弄回家,就著月光,娘開始腌酸菜。一口大鍋底下火燒著了,娘就把白菜去根,收拾干凈。用火鉤把白菜放在燒開的水里過一下,然后把白菜碼放在缸里,一層層緊緊地把白菜碼上來,碼出缸沿很多。過幾天后,讓白菜脫脫水,就往酸菜缸里倒涼水,倒少些鹽進去,最后再把早就準備好的豆腐水放進去,然后就默默等待酸菜好了的日子。
  隨著中南海決策者的一片掌聲,改革開放開始了,農(nóng)村和城市的生活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木制的毛驢車早已成了燒火的薪柴,電三輪取代了它的位置。轱轆光榮下崗,自來水到家家戶戶登堂入室。缸也默默地退到了墻角或逐漸棄之不用了。柏油路、高速公路的下鄉(xiāng),一下子拉近了農(nóng)村和城市的距離,把天安門也直接連在了村口上。農(nóng)村也有很大的變化,僅有的缸成了圈缸,成為擺設(shè),有點文化的也附庸風雅用來盛古玩字畫了。從缸的變化看來,缸不再用來腌酸菜,不再用來盛糧食,不再用來盛酒,這些伴隨我們貧瘠歲月的大缸,已經(jīng)走進了農(nóng)村村情村史博物館,成為一個時代的見證和產(chǎn)物。連腌酸菜也成為產(chǎn)業(yè)化了。人們也不再做大醬,如果用醬的話,到商店隨便買一盒蔥伴侶?,F(xiàn)在的缸,只能盛我們滿腹的心事和令人難忘的回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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