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種哲學或宗教,最終追求的都是人生的自由和快樂。真正的自由和快樂來自于心,于是哲學家和宗教人士的目光,無不是盯在“心”上。這里的“心”不是生理學意義上的“肉團”,而是人的意識??茖W家有一個定論,至今為止,人的意識,是人類已經(jīng)認識到的宇宙中最有價值的存在。
一
湖南省道縣縣城西二十公里處,五嶺之一的都龐嶺東端群峰迭翠,煙云繚繞,如一道道美麗的屏障,把大型石灰?guī)r溶洞月巖拱衛(wèi)于中間。月巖前有溪名濂溪,波光鱗鱗,碧水潺潺,清泠靜謐,如思如訴。月巖是開放性溶洞,有東西二門,中間頂虛可觀藍天麗日。月巖體量巨大,四周削壁直立,白石瑩潤,如玉闕瓊宮。最奇特神妙之處是于洞內(nèi)不同位置,能賞不同之景象。從東門入慢慢向西,中間頂虛處初似蛾眉,如下弦月。至洞中央時,則成一輪望月。行至西洞口時回望,會成上弦月。月巖為道州(道縣別稱)八景之一,明代地理學家徐霞客曾游此洞并宿洞內(nèi),留有“永南諸巖誰最?道州月巖第一”之慨嘆。
月巖及濂溪不僅風景幽美,還有著極為豐厚的文化內(nèi)涵,是中華民族的一處精神家園。月巖距北宋著名哲學家周敦頤(1017—1073年)的故鄉(xiāng)樓田村約4公里,相傳為周敦頤讀書、靜養(yǎng)、悟道之處。北宋神宗熙寧五年(1072年)周敦頤隱居廬山,為紀念家鄉(xiāng),把住所旁一條溪水亦命名為濂溪,同時名書屋濂溪書堂,于是后人稱周敦頤“濂溪先生”。據(jù)說就是在月巖讀書時,周敦頤悟到了“無極而太極”之真理,為其后來的學術(shù)思想奠定了堅實的基礎(chǔ)。
古語云“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周敦頤的思想雖博大精深,然如何在“圓缺禍福”間保持個體身心的和諧愉悅,仍然是其人生哲學之核心。周敦頤曾讓他的學生程顥、程頤“尋孔顏樂處,所樂何事”,二程之學正是由此發(fā)源。“孔顏樂處”是一個哲學命題,中心思想是通過倡導(dǎo)士子學人樹立崇高的人生理想和追求崇高的精神境界,并通過修養(yǎng)功夫?qū)崿F(xiàn)個體身心的和諧。周敦頤有著作《通書》,其中對這一命題作了說明:“顏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而不改其樂。夫富貴,人所愛也。顏子不愛不求,而樂乎貧者,獨何心哉?天地間有至貴至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其小焉爾。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則能化而齊,故顏子亞圣。”意思很好理解,就是超越世俗的富貴,而追求人生的至富至貴。“至富至貴”,顯然指的是一種精神境界。從物質(zhì)角度看,人生沒有至富至貴。就算做了皇帝,也不會滿足。只有精神層面,才有“至富至貴”。這樣的境界是“大”,也就是圣人的精神高度。人能見“大”,必能忘“小”,也就能在心靈深處實現(xiàn)一種高度的充實、平靜和愉悅。
分析一下周敦頤所在時代的儒學發(fā)展現(xiàn)狀,就可看出其所提出的“孔顏樂處”哲學命題有著怎樣的重要意義。傳統(tǒng)儒學認為孔子是“道德高厚,教化無窮,實與天地參而四時同”的圣人,可是到了“尚理”的唐代,因為進一步強調(diào)“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雖然成圣成賢仍然是儒家的最終理想,可是對心靈境界的追求卻已經(jīng)被淡化,精神超越層次缺乏日漸明顯,儒學已顯露出與當時統(tǒng)治階級所提倡的“明體達用”的口號相一致的傾向。也就是說,儒學已經(jīng)趨向于實用化、工具化。然而到了“尚意”的宋代,特別是到了北宋中后期,周敦頤等學者意識到儒學按唐人思路發(fā)展會因日漸政治化、制度化而入死局,于是開始追求一種境界,即圣人孔子的理想人格和心身高度的真正和諧,于是繼魏晉玄學之后,重新把儒學引向了“心”的范疇。
“孔顏樂處”是宋明理學的重要主題。宋明儒者所追尋的最高人生境界無不與“孔顏樂處”有關(guān)。同時也為儒家學說確立了一個精神超越的重要標志。從這個意義上說,周敦頤的“孔顏樂處”思想給儒學的發(fā)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使儒學逐步發(fā)展到了理學階段。到一千年后的今天,之于我們的人生,“孔顏樂處”仍然有不能忽視的巨大價值。
二
孔子和顏回盡管在貧困的境遇中卻能“不改其樂”,他們所樂究竟是什么呢?也就是說,已經(jīng)窮困到“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了,有啥值得樂的呢?前面引了周敦頤在《通書》中的解釋,可是這個解釋并不清楚,或者說并不直接、不完整。為什么周敦頤不作清楚直接完整的解釋呢?本人認為他也無能為力。因為直接關(guān)涉心靈的理念,是無法準確地訴諸文字的。
所有學者都認為周敦頤的哲學思想與佛教禪宗思想不可分割,如他的《太極圖說》《愛蓮說》等等,無不打上了禪學之烙印。本人則認為,從某種角度看,“尋孔顏樂處”,與禪宗的“參禪”別無二致。
孔顏之樂,實質(zhì)上是一種具有超越性的精神之樂。內(nèi)心深藏著終生不渝的信念而能堅定持守,就會給一個人帶來幸福和快樂。在孔子和顏回為求仁之樂,在佛家為佛法清凈之樂、涅槃寂靜之樂。禪宗對精神之樂有著深刻的理解?!段鍩魰酚涊d釋迦牟尼在靈山法會上拈花示眾,大眾皆默然,唯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牟尼所拈之花是蓮花,蓮花在佛教中代表了清凈,代表了佛的境界。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其成長過程,正與一個人修煉成佛的過程別無二致。釋迦牟尼拈花把不可言說的佛境示于大眾,迦葉心領(lǐng)神會,與佛祖心心相印,自然而然地得到了“法喜”、“法樂”。禪宗又叫佛心宗,就是由此而傳。顧名思義,修的是一顆心。讀過《西游記》的朋友都會記得一個細節(jié),孫猴子聽菩提老祖講道,忽然高興得抓耳撓腮,踴躍不已,原因是悟到了難以言說的“道”。類似之事,在佛教典籍中可謂比比皆是。本人雖然學了一些佛法,但還沒有悟道,據(jù)說一旦悟道,皆能得難以表達之快樂。
參禪是佛教禪宗最重要的修行方式。“參”在這里可以理解為“悟入”?,F(xiàn)在所能看到的禪宗公案,大多都屬于參話頭之類。具體方法大都是提出一個字或一句話供學人參究,稱“話頭”。如“狗是否有佛性”,“父母未生時如何”,“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等等。參話頭入手極簡,開悟卻非常迅捷,只要靠住一個話頭,起疑情、參到底,就可達了脫生死之境。一句非常簡單的話,一旦引入禪宗叢林成為話頭,就蘊含了無比深奧的禪機,一旦悟得,自然會生出無邊無際的快樂。也就是絕對清凈、絕對自由,無任何牽絆的快樂。禪宗臨濟宗第十一祖昭覺克勤禪師在《碧巖錄》里說:“參得一句透,千句萬句一時透,自然坐得穩(wěn),把得定。”佛教重要經(jīng)典《楞伽經(jīng)》認為任何言說都不能顯示第一義(佛的境界),必須讓人達到自證自悟之境,也就是用心去悟,才能進入超越一切、明了凡圣是非得失的清凈自在無礙之境地。
“法樂”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境界?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弟子百丈懷海禪師說:“靈光獨耀,迥脫根塵,體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無染,本自圓成,但離妄緣,即如如佛……心地若空,慧日自現(xiàn),如云開日出相似。”昭覺克勤禪師說:“直截省要最是先忘我見,使我虛靜怡和,任運騰騰,騰騰任運,于一切法,皆無取舍。”所謂“心地若空,慧日自現(xiàn)”、“虛靜怡和,任運騰騰”,都是對法喜(法樂)的摹狀。朋友們可細思之,這樣的境界,絕對是真正的快樂。
佛教的終極之樂是涅槃寂靜之樂。朋友們一定要注意,涅槃之樂并非死后和他生后世才能享受到的快樂,不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是在現(xiàn)前乃至當下就能夠體驗得到的。由于根性不足,很多佛教徒無法于本生證得果位享受涅槃之樂,但在追求涅槃之樂的當下,則會享受到追求的快樂,也就是得到提升精神境界、減輕煩惱、輕松愉快、具足正見、進入禪定、有證得涅槃的信心乃至明心見性等的“道樂”。發(fā)大乘菩提心修菩薩道者在修行的當下,便不難體會到利樂眾生之樂。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真常自在的涅槃之樂不是像馬斯洛所說的那樣是突如其來、欣喜若狂、如醉如癡的仿佛進入天堂般的快樂,而是很難用一般語言去形容的快樂,硬要去描述,可以說它是恬靜無欲、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無樂之樂。所謂“無樂之樂”,就是與一切外顯的快樂大相徑庭,用理學術(shù)語說就是無任何樂的“氣象”。佛教經(jīng)典《成實論》卷一說:“于可樂中不生樂想,于不樂中能生樂想,于樂、不樂能生舍想。”“于可樂中不生樂想”,指的是觀察欲樂的過患而不執(zhí)著;“于不可樂中能生樂想”,指的是觀苦的實性和有益作用而以苦為樂;“于樂、不樂能生舍想”,指的是對樂不生執(zhí)著,時刻保持放松、安和之心態(tài)。
朋友們大都有這樣的體驗,一個道理想不明白時,會非常痛苦,一旦豁然開朗,就會有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快樂。而在很多時候,這樣的快樂是無法言說的。周敦頤既不說什么是“至貴至富”,也不說所謂“至貴至富”的真正內(nèi)涵,也是要弟子們參悟其中的妙理,而最終能夠了然于胸,豁然開朗。怎樣才能有如此美妙之結(jié)果?如果說在儒家來說是“明理”、“達圣”,那么在佛家來說,就是“明心見性”。“明心見性”是禪宗的重要命題。明心,是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真心(佛心);見性,是見到自己本來的真性(佛性)。佛教經(jīng)典《無量壽經(jīng)》認為諸佛法身能入一切眾生之心,是心是佛,是心作佛,當知佛即是心,心外更無別佛。意思是說心既清靜無為又常運不停,即心即佛而能覺悟佛性,早入禪定境界。
禪宗強調(diào)“明心見性”,究其實質(zhì),乃是突出了心的地位。因為按禪宗六祖惠能大師的看法,本性與本心相通,能“明心”者即可“見性”。周敦頤顯然明了個中之味,于是說:“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蘊之為德行,行之為事業(yè)。彼以文辭而已者,陋矣。”存之于心的“圣人之道”要經(jīng)過“蘊”,其實也就是禪宗“參悟”的過程。他又在《養(yǎng)心亭說》中這樣表白:“予謂養(yǎng)心不止于寡而存耳,蓋寡焉以至于無,無則誠立明通。誠者,賢也;明通,圣也。”周敦頤不同意孟子“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的說法,認為無欲才能明心通圣,顯然也是禪宗的理路。
禪宗“悟”得佛心是樂,這很容易理解,因為禪宗雖然有極強的世俗性,但歸根結(jié)底,畢竟還是一種宗教。宗教往往是以追求一種超然的境界為最上之樂,體現(xiàn)的是一種出世情懷。相較之下,“孔顏之樂”就難以理解得多。“孔顏之樂”屬于儒學范疇,儒學是經(jīng)世之學,所面對的是世俗。而世俗之人,多以富貴榮華為樂。本人認為周敦頤提出這樣的議題的終級目的,是要引導(dǎo)大眾達到一種超然的心理境界。
周敦頤有詩《書堂》,朋友們可以尋來讀一讀,其中體現(xiàn)的就是恬靜無欲、安和閑適和超然世外、高棲遐遁之樂。盡管這種“樂”還沒有達到涅槃寂靜之樂的境界,但已經(jīng)較充分地顯示出濂溪先生所具有的禪家的出世情懷。朋友們應(yīng)該注意到,周敦頤治學,有一個“悟道”的過程,而“悟道”,無疑是一種精神上的超越。
三
周敦頤去世六十六年后,南宋高宗紹興九年(1139年),中國文化史上又一個偉大的哲學家誕生,他就是陸九淵。陸九淵(1139—1192年)字子靜,號象山,江西金溪人。三十四歲進士及第,一生官位不顯,以治學為樂。陸九淵四歲時就問他的父親“天地何以無窮際”,也就是已經(jīng)把目光投向浩渺無邊、神秘莫測的宇宙。十三歲時于書中讀到宇宙乃“天地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時,得悟“無窮”之理,于是寫下“宇宙內(nèi)事乃己分內(nèi)事,己分內(nèi)事乃宇宙內(nèi)事”之名句,進而悟到了人生之道,也就是他在《語錄》中所說的“人須是閑時大綱思量,宇宙之間,如此廣闊,吾身之于其中,須大做一個人”。也就是說,陸九淵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jīng)悟到了宇宙與人生之真理。
陸九淵的學術(shù)思想源于孟子“萬物皆備于我”,可謂博大精深,這里只能略作闡釋。他認為“人心至靈,此理至明。人皆具是心,心皆具是理”。他有非常重要的一段話,即“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東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海有圣人出焉,此心同也,此理同也。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有圣人出焉,此心此理,亦莫不同也”。他還認為人的“心”和“理”都由天所賦,是永恒不變的,仁、義、禮、智、信等封建道德也是人的天性所固有,不是來自外鑠。人需要學習,但學的目的在于窮此理,盡此心。人難免受物欲所蒙蔽,受了蒙蔽,心就不靈,理就不明。修養(yǎng)功夫在于求諸內(nèi)而存心養(yǎng)心,具體方法是切己體察,求其放心,明義利之辨。并自稱這種方法是“簡易功夫”,是“立乎其大者”,是“知本”、“明本心”。
陸九淵與大理學家朱熹同時,但二人的思想有明顯之不同。朱熹屬于客觀唯心主義,強調(diào)“義理”,為官學;陸九淵屬于主觀唯心主義,強調(diào)“心”,為心學。既然觀點大相徑庭,兩位思想家之間就多有爭辯。南宋孝宗淳熙二年(1175年),為了調(diào)和朱熹和陸九淵之間的分歧,著名學者呂祖謙邀請朱熹和陸九淵等于信州鵝湖寺(今江西鉛山縣境內(nèi))集會,論題是“為學之方”。這便是中國學術(shù)史上有名的“鵝湖之會”。朱熹主張先博覽而后歸之于約,認為陸九淵的教法太簡易;陸九淵主張先發(fā)明人的本心而后使之博覽,認為朱熹的教法失之于支離。鵝湖之會五年后(1180年),陸九淵到白鹿洞書院拜訪朱熹,請為其兄陸九齡撰寫墓志銘,二人都十分友善,相互表現(xiàn)出仰慕之情。朱熹不僅接受了陸九淵的請求,還邀陸九淵為書院師生講學,內(nèi)容是分析《論語》中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這便是中國學術(shù)史上有名的“白鹿之會”。“義利之辯”是自孔子時代到南宋一千五百多年間儒學的重要議題之一,陸九淵此次所講,核心在于“辯志”。他認為人的認識來源于日常生活中的習慣,習染的結(jié)果則決定于一個人志向如何,志在“利”者必被利所趨,志在“義”者則以義為行為之準則。陸九淵此次白鹿洞講學,以“義利之辯”為切入點,在做人的根本目標上進行了一次有價值的轉(zhuǎn)換,確定了以封建道德為核心內(nèi)容的人生價值觀,并強調(diào)要用此價值觀指導(dǎo)讀書求知和道德踐行。陸九淵發(fā)揮得非常出色,朱熹也對其所講十分贊賞。如此一來,兩位圣人就尋到了統(tǒng)一點,學說上的對立終得緩和。其后,二人還以約會、通信等方式,進行過“無極”“太極”之爭辯。
陸九淵最為世人所重視的理念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這里需略加分析。這句話不僅僅指每個人都可以從自己心中所思推知宇宙之理,而是蘊含了以下內(nèi)容。首先,宇宙中存在著“理”,而學者就是要“明此理”。陸九淵說:“自形而上者言之謂之道,自形而下者言之謂之器,天地亦是器,其生覆形載必有理。”也就是承認天地變化有“理”存在。其次,宇宙之“理”與人的本心中的“理”是一致的,但只有圣人能夠知曉。第三,想要明理,就必須研究物之理,同時又要“先立乎其大者”,他說:“塞宇宙一理耳。上古圣人先覺此理,故其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圣人之所以能先覺宇宙之理,在于他們了知萬物之理。
四
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陸九淵是在佛教思想的啟發(fā)下開創(chuàng)了心學。事實確是如此。比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就與佛教義理有異曲同工之妙。佛祖釋迦牟尼坐于菩提樹下成道后,立刻于定中宣講《華嚴經(jīng)》,基本思想是宇宙重重無際,相即無礙。釋迦牟尼所認識到的法界(宇宙)十分復(fù)雜。他先立一個以須彌山為中心的小世界(以現(xiàn)代科學論之,為銀河系),一千個小世界為小千世界,一千個小千世界為中千世界,一千個中千世界為大千世界(十億個銀河系,常說成三千大千世界)。無數(shù)個大千世界組成一個“世界種”,無數(shù)個世界種組成一個“世界海”。整個法界(宇宙),以我們地球所在的世界海為中心,八方上下又有十個同樣大的世界海。
朋友們簡單算一下就能明白,佛所認識到的宇宙比我們以現(xiàn)代科學技術(shù)手段所認識到的宇宙要廣闊得多、復(fù)雜得多??墒?,這么大的宇宙,卻能夠在佛的“心”中毫無障礙地呈現(xiàn),甚至能在佛身的每一個毛孔中呈現(xiàn)。佛為什么有這樣的境界?因為“宇宙便是佛心,佛心即是宇宙”。心和宇宙相即無礙。
另外,釋迦牟尼還把整個法界(宇宙)分成十法界,即地獄法界、餓鬼法界、畜生法界、阿修羅法界、人法界、天法界、聲聞法界、緣覺法界、菩薩法界和佛法界。前六種法界稱“六凡”,后四種法界稱“四圣”,合稱“六凡四圣”。同時指出這十法界分開有十種法界,合起來也不過就是我們現(xiàn)前的“一念心”。也就是十法界就是我們意識中的一個念頭,反過來說,我們的一個念頭就是十法界。所以釋迦牟尼說:“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三世是過去世、現(xiàn)在世、未來世。三世的一切佛來自何處?答案是“一切唯心造”。
進一步說就是眾生的心猶如大海,是不可思議的。法界雖大,但不出眾生之心。眾生之心雖小,但能包含整個法界。因為這樣的關(guān)系,所以說心法、佛法、眾生法,三法沒有差別。法界大,眾生的心量也大,佛的性也大。眾生心海是沒辦法用言語表達的,因為它不可心思、不可言議。
不論是佛的境界,還是陸九淵的境界,都是一種絕對超然的境界。悟不出這種境界之玄機的人,肯定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法界很大,我的心很小,這二者怎么能相即無礙?事實上這是一種狹隘的執(zhí)著。佛教說得很明確,修學佛法,不能執(zhí)著,一旦執(zhí)著,就會落入死局。學習陸九淵的思想,也不能執(zhí)著,一旦執(zhí)著,就陷在小圈子里把目光以及意識囿住了。事實上欲領(lǐng)會高深的思想,都是不能執(zhí)著于一事一理的。不執(zhí)著于你的心“小”,你的心就比虛空還要大,比天地還要大,會“大而無外,小而無內(nèi)”。有一句話叫境界有多大,心就會有多大。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還體現(xiàn)出一種攝人的氣魄,這種氣魄與佛教禪學有著分隔不開的淵源。黃宗羲在《宋元學案》中提到朱熹、陸九淵二家之說時說陸九淵之學“以尊德性為宗,謂先立乎其大,而后天之所以與我者,不為小者所奪。夫茍本體不明,而徒致功于外索,是無源之水也”;朱熹之學則“以道問學為主,謂格物窮理,乃吾人入圣之階梯。夫茍信心自是,而惟從事于覃思,是師心之用也”。這就很準確地說出了陸九淵和朱熹兩家本質(zhì)上的不同,不難看出,陸九淵比朱熹多了很多氣魄。鵝湖之會后,朱熹和陸九淵曾作詩唱和,朱熹有詩句“留情傳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轉(zhuǎn)陸沉”,陸九淵和以“易簡工夫終久大,支離事業(yè)竟浮沉”。據(jù)說朱熹收到陸九淵的回詩后很不高興,認為陸九淵是在對他進行譏諷。之后,崇尚朱熹者謂陸九淵為“狂禪”,崇尚陸九淵者則說朱熹的學問為俗學。“狂禪”,指禪宗呵佛罵祖、背離經(jīng)教的禪風。說陸九淵之學為“狂禪”,從一個側(cè)面表明其心學具有極明顯的禪學特質(zhì)。
唐宋時文人大都與佛教高僧特別是禪宗大師多有來往,陸九淵也不例外。原因自然是佛家學說與儒道思想有很多相通之處,文人與僧人能“談得來”。據(jù)說陸九淵所居之處與一座寺廟僅隔一溪,陸九淵頻繁出入寺廟,與禪僧往來。陸九淵在寫給一個叫似清的僧人的信中有這樣一段話:“若是名山大剎,更尚有緣,頂笠便行,亦且無礙。不須擬議,不勞擘劃,在在處處皆是道場,何處轉(zhuǎn)不得法輪?何人續(xù)不得慧命?”“在在處處皆是道場”、處處皆可轉(zhuǎn)法輪、任人都可續(xù)慧命,顯示出陸九淵對禪宗之說理解得頗為準確。
五
在中國儒學發(fā)展史上,大概只有三個人較明確地有“悟道”之說,除了前面說到的周敦頤和陸九淵,另一個是明代的王陽明。
王陽明(1472—1529年)名守仁,字伯安,浙江余姚人,世稱“陽明先生”。明武宗正德三年(1508年),時任兵部主事的王陽明因得罪宦官劉瑾而觸怒武宗皇帝,被廷杖四十后發(fā)配偏僻、荒蠻的貴州龍場。龍場在貴陽西北七十里,屬修文縣。慘遭巨禍,王陽明孤獨、寂寞、苦悶、悲戚,不由得萬念俱灰,于是對石墩怨嘆:“吾惟俟命而已。”然淳樸善良的龍場百姓對他照顧周到,加之學識廣博,胸襟博大,使他很快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重新?lián)碛辛松畹挠職?。他開始用生命的體驗面對人生,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在萬山叢中默記《五經(jīng)》要旨,領(lǐng)悟孔孟之道,省度程朱理學,尋求人性解放。他在一個小山洞里“玩易”,在沉思中“窮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心境由煩燥轉(zhuǎn)為安然,由悲哀轉(zhuǎn)為喜悅。他體味到了人間“真情”,感覺到了“良知”的可貴,從中得到了啟示和靈感。一日半夜,王陽明忽然頓悟,認為心是感應(yīng)萬事萬物的根本,由此提出了“心外無物”、“心即理”等哲學命題。這就是著名的“龍場悟道”。中國近五百年間最偉大的思想家由此誕生,一種生機勃勃、意趣盎然的人生哲學——心學開始進一步傳播于世。
王陽明的心學與陸九淵的心學可謂一脈相承,但王陽明在陸九淵的基礎(chǔ)上有重大突破和發(fā)展,也是十分明顯的事實。“心外無物”,即是對“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的進一步發(fā)展。
“心外無物”,是王陽明的哲學主體“心本體論”的形象性表達,意思是你所見、所聞、所感、所想構(gòu)成了你的全部世界,對你來說,不存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東西,或者說,你沒有感受到的客觀世界對你來說不存在任何意義。
大凡介紹王陽明的“心外無物”,都會舉一個例子,這里也舉一下。有一次,王陽明與友人一起出游,時值百花盛開之際,路邊巖間一樹,花開得正艷。朋友指花樹問:“你說天下沒有心外之物,可是這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怎么能說沒有?”王陽明說:“當你沒看到此花樹時,此花樹與你的心一樣處于沉寂之中,無所謂花,也無所謂心?,F(xiàn)在你來看此花,此花的顏色才在你心中一時明白起來??梢姡@花并不在你心外。”王陽明的意思是你沒看見花之前,花存在與否,對你來說不存在任何意義。你現(xiàn)在看到花了,花在你心中有了印象,花對你來說才是存在的,才是有意義的。換一種說法,就是你能把握的世界,才是你的真實世界。
我們一定要明白,王陽明所說的“心”,指的是最高的本體,也就是“心即道,道即天”。又指個人的道德意識,也就是“心一而已,以其全體惻怛而言謂之仁,以其得宜而言謂之義,以其條理而言謂之理”。也就是說,指的是“仁”、“義”、“理”。“心外無物”的終級意義,意味著心與物同體,物不能離開心而存在,心也不能離開物而存在。離開靈明的心,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離開天地鬼神萬物,也沒有靈明的心。從一方面說,靈明的心是天地萬物的主宰。從另一方面說,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yīng)之是非為體。客觀的事物沒有被心知覺,就處于虛寂的狀態(tài)。如深山中的花,未被人看見,則與心同歸于寂。既被人看見,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另外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心的本體就是天理,事雖萬殊,理具于心,心即理也。不必在事事物物上求理,心外求理,就是心與理為二。心中之理,就是至善,心外無理也就是心外無善。
六
事實上我們都能想明白,我們的意識所沒有感知到的東西,對我們來說,確實沒有任何意義。而你覺得對你有意義的事物,一定已經(jīng)被你感知到了。這里有一個巨大的“陷阱”,一不小心就會落入其中而不得出。如果抬杠狡辯,有的朋友可能會說,我沒去過泰山,難道泰山不存在嗎?這里把“沒去過”、沒看到過,錯誤地當成了“沒有感知到”。泰山對你來說是存在的,是有意義的,因為你雖然沒去過,沒親眼看到過,但你對它并不是完全沒有認識,它已經(jīng)在你的心內(nèi)。想到什么不在你的心內(nèi),其實那個東西,就已經(jīng)在你心內(nèi)了。我們對宇宙的認識是由小到大,由簡單到復(fù)雜,現(xiàn)在科學家能夠理解的宇宙已經(jīng)非常大,其中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有意義??墒窃谶@個“大”的范圍之外還有什么,我們還理解不了,那么對我們來說,也就沒有任何意義。
王陽明之所以強調(diào)“心外無物”,是為了強調(diào)人的意識的主體性。我們可以這樣認為,有了我們地球人類的意識,宇宙的存在才有意義。甚至可以說,宇宙才能真正存在。有了人類的審美觀照,花朵才燦爛,流水才纏綿,荒原才蒼莽,大海才壯闊……比如一朵花,真的有顏色嗎?實際上是沒有顏色的。據(jù)說狗的眼睛就無法分辨顏色,不管怎樣的色彩繽紛,在它們看來都只是不同的灰色。在我們眼中有顏色,是因為我們的眼睛能分辨不同長度的光波。有的人色盲,就什么顏色也看不出來。在極暗的情況下,我們看所有的東西也就只有灰色。也就是說,顏色不是來自于花朵,而是來自我們的感覺和意識。顏色存在于我們的內(nèi)心。
既然一切都因我的意識而存在,那么逆向思之,我對萬事萬物的支配力就強大到了無以復(fù)加。這應(yīng)該是“心外無物”的終極意義。“心外無物”是積極地把握萬事萬物,把人的主觀能動性提高到一個嶄新的高度。同時,王陽明還提出不要對“心外無物”過于執(zhí)著。因為一旦過于執(zhí)著,眼光也就只能向內(nèi),人也就只能在一個自我的小圈子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了。
王陽明有一個弟子叫徐樾,跟王陽明學一段時間后有些心得,認為自己在靜坐中理解了王陽明心學的真諦,于是想讓王陽明對自己的成就予以認證??墒鞘聦嵣?,徐樾還處于心學的初級階段。王陽明讓徐樾舉例子說明,徐樾便非常興奮地舉??墒撬e一個,王陽明否定一個,舉了十幾個,都沒得到王陽明的認可。這一點與佛教禪宗非常相似。禪宗僧人一旦覺得自己開悟了,也要找祖師予以印可。徐樾沒得到印可大受打擊,很是沮喪。王陽明指點他說:“你太執(zhí)著于事物。”徐樾仍然不理解。王陽明指著船里蠟燭的光說:“這是光。”在空中畫個圈說:“這也是光。”又指向船外被燭光照耀的湖面說:“這也是光。”再指向目力所及處:“這還是光。”徐樾先是茫然,但很快興奮起來,說:“老師,我懂了。”王陽明說:“不要執(zhí)著,光不僅在燭上,記住這點。”徐樾拜謝而去。
“光不僅在燭上”,那么還在什么地方?王陽明的意思,是可以在任何地方。既然所有的物都因為有“心”才有意義,那么“心”也就能支配一切。反之,又不能太執(zhí)著于“心”所感受到的一切。因為一旦執(zhí)著于“心”,就會被“心”所役使,也就進入死局了。
上面這個例子很像佛教禪宗的公案。禪宗是修“心”的宗教,以“見性成佛”為根本目標,這里的“性”是佛性,與王陽明的“心”基本上是一個概念。
事實上佛教也把人的意識提到了無比重要的高度。在佛教看來,“法界”(宇宙)無限大,大到不可說,但不管多大,多復(fù)雜,都是在佛的“心”中,是由佛所創(chuàng)造,所支配。對這里的“創(chuàng)造”,朋友們不要理解成“造出來”,而是要理解成“理解”。有了佛的理解,宇宙的存在才有意義,也就才能存在。佛教的中心思想是“萬法皆空”,也就是一切事物、事象本來是沒有本體的,是依與他者的關(guān)系而生起(緣起)的存在。但說“空”不是佛的最終目的,佛的最終目的在于“妙有”。何為“妙有”?非有之有曰妙有。“非有”就是空,空中又有“有”,這個“有”才是“妙有”。佛說空,是讓我們不執(zhí)著;說妙有,是引導(dǎo)我們?nèi)グ盐铡?/div>
王陽明的“心”與佛教的“心”意義相近。“心凈即佛,佛即是心”,是佛教禪宗的最高綱領(lǐng)。禪宗四祖道信大師有著作《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門》,其中說:“我此法要,依《楞伽經(jīng)》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說般若經(jīng)》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也就是說,依據(jù)《楞伽經(jīng)》中所說諸佛“心”為根本的教理,又依據(jù)《文殊說般若經(jīng)》的“一行三昧”法,修禪者通過念佛使自心成為佛,若心有妄念不清凈,則是凡夫。
道信大師認為“佛即是心”,“離心無別有佛,離佛無別有心”,這個道理對修禪者特別重要,“若也知此道理,即是安心”。這是對菩提達摩“大乘安心法”的重要發(fā)展。學過佛的朋友們會知道,達摩大師的“大乘安心法”的綱要為“理入”和“行入”。“理入者,謂藉教悟宗,深信含生凡圣同一真性,但為客塵所染,不能顯了。若也舍妄歸真,凝住壁觀,無自無他,凡圣等一,堅住不移,更不隨于言教,此即與真理冥符,無有分別,寂然無名,名之理入。”這實際上是把“深信含生凡圣同一真性”作為修禪者的認識基礎(chǔ),通過“凝住壁觀”的方法,達到“無自無他,凡圣等一”的境界。達到這種境界,就實現(xiàn)了修禪“安心”的目的。道信大師把“深信含生凡圣同一真性”發(fā)展為“佛即是心,心外更無別佛”,這樣一來,一切禪修便歸結(jié)為對自我本心的體悟,于是人佛、心佛、心性之辨成了禪宗的中心論題,禪宗也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心宗”。
可以這樣說,王陽明的“心外無物”,在佛教即“心外無佛”。心外無物是“空”,同時心外無物意味著“心內(nèi)之物”被我所把握,那么心內(nèi)之物就是“妙有”。這里朋友們不要把“心內(nèi)之物”看成是物理意義上的存在,而應(yīng)看成是“理”,也就是事物存在與發(fā)展的規(guī)律。這樣一來,對佛的“空”和“妙有”就容易理解了??梢赃@樣說,“空”是把一切看空,“妙有”是把一切道理弄明白。
佛性人人具足,為學佛之人增加了強大的信心。禪宗云門宗第一代祖師文偃禪師曾于上堂說法時舉佛祖釋迦牟尼初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目顧四方,云天上天下,唯我獨尊”之例,說如果他當時在場看見,就一棒子把佛祖打死,然后讓狗吃掉,圖一個天下太平(典型的狂禪)。朋友們千萬不要認為文偃禪師是對佛祖不恭,他是在向?qū)W人說明一個道理。這個道理就是“人佛不二”。既然任何人和佛祖都沒有區(qū)別,那就不應(yīng)該無事生非地立一個高高在上的佛祖,讓眾多的修行者把一個外在于自性的佛祖執(zhí)著于心中。云門宗主張對圣境、佛祖都不可留戀不可執(zhí)著,而是要從對圣境、佛祖的迷戀中脫身,回歸于日常的平凡世界,回歸于自己的“心”。只有如此,才能了悟。
據(jù)說王陽明好多年間經(jīng)常做一個夢,夢到自己是在一座寺廟里。他做兵部尚書時有一次游覽江蘇鎮(zhèn)江金山寺,覺得寺中一切似曾相識,細想,知道那都是夢中之情景。王陽明來到一處關(guān)房前,見門窗緊閉,上面還貼著封條。王陽明覺得這里似乎就是他以前住的房間,于是請寺中僧人幫忙打開想看一下。僧人說:“王大人,這個關(guān)房我們不能讓你進去,五十年前我們寺院里的老和尚在這里面圓寂,他的肉身沒有壞,還坐在里面,為了保存他,我們不能讓外人進入。”
王陽明非常好奇,一再請求僧人幫忙,讓他進去看一眼。王陽明位高權(quán)重,最后僧人只得答應(yīng)。王陽明進入房中,看到一個老和尚坐在蒲團上,雖已圓寂五十年,但面色仍栩栩如生。王陽明細看老和尚的臉,忽然頓有所悟:這個臉怎么如此熟悉,如此似曾相似?再看四周,發(fā)現(xiàn)墻上有老和尚圓寂前寫的一首詩:“五十年后王陽明,開門猶是閉門人。精靈去后還歸復(fù),始信禪門不壞身。”老和尚能預(yù)知未來,知道王陽明五十年后會來到這里。王陽明惆悵地看了半天,自言自語地說:“原來這是我的前世身。”
由此不難理解,王陽明的思想為什么與佛家有那么多的相通之處。
七
佛教從傳入中國漢地之日起,就與中國本土的道家思想和儒家思想非常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了。漢傳佛教在發(fā)展過程中吸收了很多儒家和道家之精髓,儒家和道家也引入很多佛教之教理而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不論是周敦頤以及他的弟子程顥、程頤所開創(chuàng)的宋明理學,還是陸九淵和王陽明的心學,都有著極深厚的佛的意味。具體到“孔顏之樂”、“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心外無物”,與佛教禪宗更是氣脈相通??梢哉f,到王陽明的心學,中國文化中對“心”的認識,已經(jīng)達到近乎完美的高度。
再過十二年,王陽明老先生離開這個世界就滿五百年了。周敦頤生于1017年,到今天的2017年,正好是一千年。五百年,一千年,在歷史長河中算不上多么長,但也不能說短。重要的是,上述三位文化巨匠所開創(chuàng)的學說以及與之水乳交融的佛學,在今天,仍然有著廣泛而深刻的意義。
很多人都在不停地說,在物質(zhì)越來越豐富的同時,快樂卻越來越少了。的確,因為很多人的心被物質(zhì)所左右,快樂也就無處可尋了。那么,我們?yōu)槭裁床话粗芏仡U所說,去尋“孔顏之樂”呢?“孔顏之樂”是最高層次的精神享受,任何其他形式的“樂”,比如獲得錢財之樂,獲得權(quán)力之樂,與之相較,都會相形見絀、不值一提。都是心外之樂,不是真正的靈魂之樂。“孔顏之樂”是靈魂之樂,體現(xiàn)的是人的境界,人的格局,人的高度。另外,在社會極其復(fù)雜的當下,很多人的“心”已經(jīng)變得脆弱不堪,進而迷失了自我,進而對生活失去了信心。這時,我們不妨去領(lǐng)悟一下陸九淵的“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和王陽明的“心外無物”,它會告訴我們,我們的“心”擁有不可動搖的偉大力量。王陽明認為人生的成功在于三度修煉,即態(tài)度、氣度和厚度。態(tài)度決定命運,氣度決定格局,底蘊的厚度決定人生的高度。
進而,我們還可以學一些佛理。佛理博大精深,不是一朝一夕能學通的,但沒關(guān)系,哪怕只學一點點,都會對我們的人生產(chǎn)生重大影響。比如“人人皆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就會給予我們的人生以極大的啟迪。這里,我們可以對“成佛”作這樣的理解,即“達到我們追求的終極目標”(當然,這個目標的屬性必須是善)。這樣能使我們用平常心去看待一切,能認識到“萬法皆空”,而又不執(zhí)著于“空”。
王陽明為修身養(yǎng)性、培養(yǎng)良好的道德觀總結(jié)出一套非常行之有效的辦法,就是“靜處體悟,事上磨煉”。閑暇無事時要勤學讀書,從書中體會別人如何克服名利的誘惑。又要自己思考,將好色、好貨、好名這些私利一一追究,搜尋出來,然后斬釘截鐵、毫不留情地去除。
值得一提的是,心學不但在中國發(fā)揚光大,還飄洋過海到了日本。王陽明的學說被日本高僧帶回日本后風靡一時,不但學者云集,還分出很多學派。還為日本明治維新起到了思想上的鋪墊作用??梢赃@樣說,王陽明心學的地位之于日本,相當于中世紀尼采哲學之于德意志。日本用心學理念教化日本國民,強調(diào)人的主體意識的巨大力量,讓國民去除私欲,講究團隊精神,使日本國民的素質(zhì)飛速提高,也使日本的國力得以飛速發(fā)展。在日俄戰(zhàn)爭中擊敗俄國海軍的日本海軍大將東鄉(xiāng)平八郎刻有一枚印章,一直佩戴在身,上刻“一生伏首拜陽明”。
下面引禪宗高僧永嘉大師《證道歌》中的一句話作為本文之結(jié)尾:“心是根,法是塵,兩種猶如鏡上痕。痕垢盡除光始現(xiàn),心法雙忘性即眞。”我們每個人心上都有“垢”,也就是佛教所說的由貪、瞋、癡三毒所引起的無窮無盡的煩惱,使我們的心不“凈”,不能照見宇宙與人生之至理。我們要學周敦頤,學陸九淵,學王陽明,乃至于學佛,把“垢”清除。打個形象的比喻,我們的心像大海,“垢”就像海面上的波浪。沒有波浪,才能“心”平如鏡,才能不被境界所轉(zhuǎn)而能轉(zhuǎn)動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