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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編外老師
來源: | 作者:劉國強  時間: 2018-02-15
  同為纖秀弱小的草生長在不同的地方,性格便截然不同。
  在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草們密密挨挨相擁而生,綠皮膚般覆蓋整個大草原,不露一星土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手拉手根牽根的合作精神,窄窄的一絲絲,矮矮的一葉葉,竟織就了壯觀遼闊的大美。這讓我浮想聯(lián)翩,我所走過的單位,我所見過的團隊,我所接觸的人群,無不窩里斗,人前背后兩樣,桌上桌下大相徑庭!站在綠浪翻涌的草原上,我虔誠地雙手合揖,深施一禮,深情地對草說:你是我的老師!                              
  在新疆阿爾金山大草原,每棵草都特立獨行,如同老北京四合院,自成體糸,相互間有間距,邊界清晰,絕不你我不分。我步入其間,感覺這里的草在沒有法律法規(guī)的約束中,抑制了擴張的沖動和私我誘惑,規(guī)規(guī)矩矩生長,每家每戶都溫良恭儉讓,以為奇,拜為師。                                          
  在新疆羅布泊大戈壁荒原,數(shù)百里無人區(qū),沒有一絲綠色!偏偏,在新修建的公路兩側(cè),現(xiàn)出一蓬蓬嫩綠嫩綠的草,在灰黑色的“鹽殼子地”背景映襯下,像綠星星點亮了夜空,格外明亮!在秋天,在大戈壁灘,在公元二零一七年九月十二號,怎么會驚現(xiàn)生動的春天的嫩綠色?司機楊炳祥告訴我,這里長年干旱,年降水量十毫米,年蒸發(fā)量達四千毫米。公路邊這些草籽,不知懷揣時刻準備發(fā)芽、破土而出的夢想多少年,突然遇水便立刻萌芽、抓緊時間蓬勃生長。楊師傅說,這里水分的來路有二,一個是剛剛下過雨,再就是汽車排氣管的少許尾氣所至。我深深震撼:我的新老師告訴我,只要抓住機遇,何時不春天?                   
  在新疆吐魯番八十多公里長的火焰山,每座山都像剛從大爐膛里掏出來 , 個個呈深紅褐紅淺紅色面龐,仿佛懷揣的火焰隨時一躍而起!旅游空調(diào)豪華大巴士張開鐵嘴,一個個吐出游客,人們立刻感受到烈日噴火,女人們有的打傘,有的像穆斯林女人那樣紗布蒙臉,男人們熱得縮脖佝腰。在一個立著的“火焰山烤雞蛋”大木牌前,有個墳包一樣的高沙堆,沙堆表皮滿是裂口的熟雞蛋。沙子能將生雞蛋燙熟。這就是當年孫猴子使假芭蕉扇煽火不成燒了屁股的地方,難怪凡人們受不了。但是,就在茫茫褐紅顏色的火焰山包圍中,突然一道綠閃撕裂死寂的褐紅色巖山,在火焰山腳下,建立因狹窄逼仄才更加缺稀珍貴的綠色王國!這又是一位我?guī)焼眩》彩聞e被表象嚇住,八十公里火焰山有什么了不起?我奔河去行不?這片綠草懷里擁摟的,正是一條四季不歇的小河。                
  在甘肅敦煌大荒原,草們很少,但“間或有”。在“春風不度玉門關(guān)”舊地,它們像小股游擊隊,在洼處舉起綠旗。浩蕩的死灰色荒原,這少許綠色何等珍貴?我從它們身上,第一次學到什么叫見縫插針。
  在新疆羅布泊彭加木失蹤地以東,我向甘草學會了樂善好施。在細沙若土的地方,頑強地生長著一大片甘草!因為生活條件太差,它們面容憔悴,葉片呈灰綠色,腳跟站不穩(wěn)。羅布泊鎮(zhèn)人大主任吳玉成向我介紹,這是世界上最好的甘草。這里氣候干燥炎熱,風沙大,水份太少,能活著實屬不易。草根要下扎沙中二三米深,才能維持生命。但是,怎么難,也沒忘了甜。我萬般激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人生何不如此:怎么難,也別忘了甜。
  在青海西寧東南,我從連綿不絕的黃土山上,學會了知進知退、禮讓三先。這里的黃土山不長一棵樹,也不長雜亂混居的他類草。在這樣有無限擴張空間,無拘壟斷條件之地,草們?nèi)匀鐣?ldquo;疏果”的樹,知情達理,像禾苗們保持間距。個頭太小也如"同模印刷″,像和睦的孿生兄弟姐妹,不爭不搶。從人類角度看,它們應該多生長些,別裸露那么多黃土才好。地球是生物們共同的家園,請別用人類的尺子去衡量他類。正如,別用化學公式去解物理題。
  在我的家鄉(xiāng)東北,一種稗草最有心計。它們比執(zhí)行任務的特務還會化妝,混在大片大片的水稻中看不出來。人們拔稻中雜草時,什么三棱草、蒲棒草、浮萍草等悉數(shù)被捉現(xiàn)行,只有這種難以辨識的水稗草能蒙混過關(guān)。有經(jīng)驗的農(nóng)人,要逆風辨識它們。風吹翻葉片它便露出馬腳,葉片背面為亮白色,而水稻則為綠色。此刻,它們只能乖乖就擒。那些更加有心計的水稗草有著“長遠規(guī)劃”,寧可忍受難耐的孤寂和饑餓,后出來,錯過農(nóng)人拔草期,搭上水稻生長的“末班車”實現(xiàn)理想,進入豪華的豐收慶典。以為大功告成,加快生長速度,拼命跟水稻搶食營養(yǎng),果然在抽穗時“高人一頭”。就在它們貪婪得忘乎所以時,因為黑油油的草穗太“搶眼”,“咔嚓”,被伸過來的剪刀剪斷了穗。這情形令我驚心動魄,假的終究是假的,不管多么會偽裝,潛伏了多久,用了多少心思,奪人所愛,遲早會被捉。     
  新疆樓蘭故城,漢代張騫開辟兩條絲綢之路的必經(jīng)之地,這個失蹤了千余年的繁華國家,一九零零年,被何蘭探險家斯文•赫定揭開神秘面紗后,許多謎團撲朔迷離。此后一個多世紀直到現(xiàn)在,國內(nèi)外專家一直爭執(zhí)不休、莫衷一是。我不想?yún)⑴c他們的課題,卻為新的課題而迷惑:現(xiàn)存的古城表面,除了能看到泥筑的半截佛塔,就是只剩下三個泥墻的“三間房”遺址。我去時,眼前最引人注目的還有兩樣東西,一個是一堆堆橫七豎八亂放的方形胡楊木,上有人工鑿的長條形、邊角呈九十度的建筑榫孔。另一個擔當主力的建筑材料跟漢代長城一樣,則是弱小的蘆葦!多個雅丹上的“高地民宅”都是蘆葦和黃泥所建筑。我觸碰了千余年前的充當?shù)鼗巧奶J葦,硬而鋒利,毫無朽意。我再次對蘆葦肅然起敬,因為,她教會了我思考——貌似空心,卻內(nèi)在豐盈,博大精深。理論上講,蘆葦與胡楊木相比,后者一定會更加耐朽。那么,在樓蘭,柔弱空心的蘆葦為什么能堅忍不拔地穿越厚厚的時光隧道,同堅硬的胡楊木同樣并肩前行、千年不朽?
  在甘肅敦煌,我從草跟泥的聯(lián)手合作中,領略到團結(jié)的風采和血肉凝結(jié)的神奇力量——世界最耐久的不是材料,而是心靈。蘆葦草是弱小的,還是空心。黃泥也是軟弱的,用水和好后,像面那樣柔弱,在手里能捏成任何造型。可是,當弱小的蘆葦草跟柔弱的黃泥合作,一層泥一層草疊壘成墻,能在兩千多載歲月中傲然屹立,這便是漢代長城。在當代,由“堅固”的鋼筋混凝土建造的建筑,為什么出現(xiàn)那么多統(tǒng)稱為豆腐渣工程的“樓脆脆”、 “堤垮垮”、“橋塌塌”?
  我站在漢代長城前感慨不已,當年,我們的國門衛(wèi)士就是站在蘆葦草與黃泥壘砌的城墻上,誓死對敵,捍衛(wèi)主權(quán),保衛(wèi)邊疆。導游指著我眼前的山脈道:看,眼前就是陰山。
  王昌齡悲壯激昂的邊塞詩立刻從遙遠的唐代穿越而來: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萬里長征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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