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仰天長嘯了四十多小時的怪獸,終于隱去身形,沒了聲息,遁回地下了,井場上接著持續(xù)高揚的是搶險勝利的歡呼聲,這是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這是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勝利!偉大的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偉大的領(lǐng)袖毛主席萬歲!軍代表劉勝利帶著這份偉大勝利的喜悅在荒涼野外的駐地通過電臺向上級軍管會報喜,喜訊層層上傳,送達高層,高層明確指示:要大力總結(jié)廣泛宣傳X井井噴搶險中的英雄事跡。
“唉,醒醒啦!醒醒啦!小高,你沒事吧?”井隊指導(dǎo)員鄭解放輕輕拍著技術(shù)員高森林的臉輕聲召喚著。
高森林睜開眼睛有些迷迷瞪瞪地看了看指導(dǎo)員,說:“什么事呀,指導(dǎo)員?”
鄭解放笑著說:“你看看你都睡了多長時間了,飯也不吃,我怕你餓出個好歹來。”
高森林透過留有霜花水漬的玻璃看看窗外,天鉛灰色般陰沉著,就說:“指導(dǎo)員,現(xiàn)在什么時間了?”
鄭解放說:“啥時候了?這就該吃晌午飯了,你都睡了一小天了,真的一點也不餓?”鄭解放這么一說,高森林還真的有些饑腸轆轆了。他一下子從炕上坐起來,跳到地下,去穿放在屋角的道道服,手伸過去又停下了,道道服棉衣、棉褲像一副鎧甲般直筒筒地靠立在屋子的角落里,上面滿是膩脂脂的原油,散發(fā)著寒氣。鄭解放說:“算了,小高,那個棉工衣還能穿嗎?我這有套舊的你先湊合穿著,我已經(jīng)告訴材料員了,他會給你領(lǐng)套新的回來。”
高森林說:“謝謝指導(dǎo)員!”
鄭解放笑著說:“謝什么,你沒事就好,洗漱一下,趕快過來吃飯吧。”
高森林說:“好的,我這就過去。”他嘶著冷氣,麻利地穿上指導(dǎo)員的那套舊棉工衣。這是一間牛棚改建的臨時宿舍,除了那個火炕是溫的,葦芭抹泥的北墻上掛滿了白霜,要不人們就說這屋子“炕上身子暖,臉上落霜寒”。高森林在灶臺的鍋里舀了些尚有余溫的水開始洗漱。這時,他想起剛剛指導(dǎo)員說的那句你沒事就好的話來,他這時才認真琢磨它的意思,嘴角不由地咧了一下,透出一絲嘲笑的意味來,我會有什么事?不就是參加四十幾個小時的搶險嗎,是累了困了點,可咱年輕,猛猛地睡上一覺兒就沒有事了。他朦朧地想起來早晨的時候指導(dǎo)員好像也召喚過自己來著,他當時哼了一聲,翻個身就又睡去了。他這時想,還是趕快吃飯去吧,這肚子已經(jīng)在不停地抗議哪。
狹小的土坯房食堂里有一絲潮濕的暖意,井隊的人擠坐在幾個自己釘制的簡易地黃花松木板餐桌上就餐。高森林來到間壁墻長方形的打飯口,做飯的牛師傅笑吟吟關(guān)切地看看他說:“高啊,起來啦,沒事就好。”
高森林看看牛師傅,笑了笑,把鋁飯盒遞過去,牛師傅沒接他的飯盒,回身去鍋灶上揭開籠屜,從里面拿出兩個飯盒放到他的面前,高森林愣了,看著牛師傅,牛師傅卻笑著說:“這些都是你的,快拿去吃吧。”
高森林有些疑惑地揭開飯盒蓋,一個飯盒里是白白的大米飯,一個飯盒是豬肉燉酸菜粉條,那大片的五花肉讓人垂涎。高森林不由得咽了口吐沫,看了看牛師傅,又看了身后餐桌上吃飯的人一眼,他剛剛進來時看的清清楚楚,大伙兒吃的都是紅紅的高粱米子、清亮的白菜湯,包括老鬧胃病的指導(dǎo)員鄭解放也是。牛師傅笑著說,“高啊,這是昨天廠里送的慰問品,隊里晚上搞了個改善,指導(dǎo)員讓給你留了一份,快拿去吃吧。”
高森林心里一熱,說:“謝謝牛師傅!”他端起了飯盒,吃飯的人這時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指導(dǎo)員還坐在那里細嚼慢咽著,他坐到指導(dǎo)員的對面,把大米飯放在指導(dǎo)員的面前。
鄭解放把大米飯推過去,看著高森林說:“我這嚼得正香哪,小高,你吃你的。”
高森林說:“指導(dǎo)員,你有胃病。”
鄭解放笑著說:“你這一次大米飯就能治好我的胃病呀?這個病得自己調(diào)養(yǎng),張家屯兒那個老中醫(yī)給我開了一個藥方子,同時還告訴我不管吃什么東西都要細嚼慢咽,他說的真對,我現(xiàn)在吃這高粱米飯都能嚼出甜絲絲的滋味來了,效果真的不錯,你自己慢慢吃,我這就吃好了。”說著喝下最后一口白菜湯,站起身,拿起飯盒要走,隨即想起什么又停下來,說:“對了,小高,這次搶險廠里已經(jīng)開始評功擺好了,試油隊那邊一致推薦你是技術(shù)干部的英模代表,這是很高的榮譽呀,你要有個充分的思想準備呀。”
高森林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指導(dǎo)員,我也沒做什么呀。”
鄭解放就說:“大力總結(jié),廣泛宣傳是上級的指示精神,評比你出來證明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何況你已經(jīng)不在那個試油隊了,不錯呀,要好好珍惜。”
高森林說:“是,指導(dǎo)員。”
鄭解放接著叮囑著說:“這幾天好好休息一下,一定要注意身體呀,有什么不舒服地方要早點說呀!”
高森林說:“放心吧,指導(dǎo)員,我真的沒事。”
高森林吃完午飯后還真的感覺有些困頓了,回到宿舍就躺在炕上,和他一個班的鉆工們都休假了,他完全可以穩(wěn)穩(wěn)地睡,可這時侯閉上眼睛卻又睡不著了。
高森林從石油大學地質(zhì)專業(yè)畢業(yè)已經(jīng)三年了,他原來在參加搶險的那個試油隊當?shù)刭|(zhì)技術(shù)員,是團支部的組織委員。前不久,廠里新組建這個鉆井隊,把他作為骨干技術(shù)人員調(diào)過來,從心里來說,他不太想來,可他是最早來這個區(qū)域接收地質(zhì)資料的人之一,這個井隊需要他,組織上就是這樣和他談的,“黨的需要就是個人的志愿”,他就愉快地來了,他不但愉快地來了,他還積極地干好。井隊對他來說是陌生的,跟班生產(chǎn)的時候,他一有空閑就參加崗位勞動,和班上工人打成一片,司鉆、司機、架子工、場地工、泥漿工崗位上的事他都清楚一二了,很快和工友們?nèi)诤狭?。那天,他們剛下夜班睡下,就聽到X井方向傳來高亢地嘶鳴聲,他們都跑了出來,遠遠看見X井的方向噴發(fā)起一條沖天的油氣柱。牛師傅拖著瘸腿出來說,是X井井噴了!牛師傅是老石油了,他見多識廣,他是因為傷殘了才在井隊干炊事員的。X井的井噴十分的強烈,強烈的嘶鳴噴出的油氣柱有五六十米高。險情就是命令,高森林他們都急速地奔向了X井,井場在震耳欲聾聲中飄灑著油雨,彌漫著霧帳般濃重的天然氣,這時有一點明火井場馬上會成為一片火海,不,強烈噴發(fā)的油氣流如果從井下帶出一塊小石子打到井架上,擦出火花就會引燃井場的天然氣,誰都明白它意味著什么······他們要搶險,要去井場安裝閘門,關(guān)閉閘門,他毅然舉手參加了搶險隊,他被編在搶險二班,任二班副班長,他參加了搶險骨干會議,提出搶險的積極建議。四個班組開始按既定方案輪流上井場搶險——安裝防噴閘門,防噴閘門是個大家伙,這時只能靠人力來安裝,這是個艱難的過程,有人耳朵震流了血,有人窒息暈倒了,四個班組,多少個波次?前仆后繼,四十幾個小時,他們終于成功了。萬幸啊,命運之神光顧著他們,后怕如影隨形地竟出現(xiàn)了,他這時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這次井噴從某個方面說應(yīng)該是個好消息,它明確地告訴他們:這個地方是個油氣富集區(qū)。過去他們已經(jīng)打了十幾口探井了,作業(yè)的效果不太盡人意,X井是一次最好的宣誓,給所有人都注了強心劑??稍趺磿l(fā)生井噴哪?信馬由韁的思緒在問高森林,是那高達200多個大氣壓?不應(yīng)該呀,那又是為什么哪?高森林坐起來,下到地上轉(zhuǎn)著圈子,他在用自己的所學窮盡自己。難道會是壓井液出了問題啦?高森林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這是他學習時養(yǎng)成的良好習慣。
高森林從屋子出來,鉛灰色陰沉的天空飄下稀疏的雪粒,打在臉上涼絲絲的。他出了宿舍,向一里路外的Z井隊的駐地走去。X井是Z井隊剛剛鉆探完井的。Z井隊的地質(zhì)技術(shù)員劉明輝是高森林的同屆校友,有些問題他們得交流一下。離Z井隊駐地且近時,高森林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聞聲側(cè)臉望去,一條土黃泛著白堿的毛道走來細高、窄臉帶著深度近視鏡的被叫作“竹竿”的劉明輝,劉明輝向他揮了一下手,高森林回應(yīng)著,站在原地等他。走得且近時,劉明輝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大英雄,怎么這么閑著呀?”
高森林說:“凈扯沒有用的,我有正事找你。”
劉明輝說:“走吧,有事到辦公室里說。”
高森林說:“算了,咱倆還是在這說吧。”
劉明輝看看他說:“這么神秘?”
高森林說:“神秘什么呀,就是問你X井完井時,壓井液是不是你們井隊給抽走置換成清水了?”
劉明輝說:“是呀,有什么不妥嗎?”
高森林說:“怎么會,就是想知道一下。”
劉明輝看看高森林說:“為了趕鉆井的進度,我們隊長就安排這么干了。”
高森林點點頭,說:“大劉,你說X井如果是正常的壓井液會發(fā)生井噴嗎?”
劉明輝看看高森林,說:“按說應(yīng)該不會吧,唉,你什么意思呀。”
高森林認真地說:“我有些搞不明白怎么會發(fā)生井噴的?”
劉明輝看看高森林,略顯不安地說:“你怎么操上這個心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弄不好會出大事的,你忘了莫啟友的事啦?”
莫啟友的事高森林當然沒記得。莫啟友是個絞車工,前不久因為作業(yè)時清蠟片掉進井里被追究了責任,內(nèi)查外調(diào)時,查出他在上中學時集體加入過國民黨外圍組織——三青團,不久前就以“破壞革命生產(chǎn)罪”被判了重刑。高森林說:“我當然記得,我心里有數(shù),走了。”
劉明輝在后面叮囑著:“凡事有軍代表哪,好好的你別多事啊!”
高森林把手舉過頭頂,揮了揮,走了。高森林邊走邊琢磨著,難道說試油隊在作業(yè)前沒有測量壓井液?還是測量了也配制的壓井液比重不夠哪?他和自己井隊的駐地擦肩而過,奔向了試油隊的駐地。他走進了隊部,隊部里只有新分來的實習地質(zhì)技術(shù)員葛前進。高森林知道試油隊隊長吳大力在搶險時腰部扭傷了,現(xiàn)在躺在醫(yī)院打牽引哪。他看看葛前進,葛前進也正看著他,恭敬地說:“學兄來了。”
高森林點點頭,問:“葛,X井作業(yè)時配制壓井液了嗎?”
葛前進看看高森林有些支支吾吾地說:“好像配制了吧。”
高森林就有些不高興地說:“什么叫好像啊,哪個老師教你的?到底配制沒有?”
葛前進的臉就紅了,低著頭說:“這事我也不清楚。”
高森林說:“你是技術(shù)員,這事都不知道?”
葛前進搖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
高森林說:“那壓井液的比重是多少?”
葛前進說:“不到1.10的樣子。”
高森林明白了,作業(yè)前,隊長吳大力沒有安排測量壓井液,更別說配制壓井液了,他們是在井隊置換成清水的情況下安排作業(yè)的,吳大力是老試油了,干這行有十幾年了,來這個新的區(qū)域也作業(yè)了不少口探井了,要么是有的井落空了,要么是有的井出的油氣不太理想,誰會想到X井竟然有這么高的強大油氣壓。明擺著,這次井噴是一起事故,是沒有按照操作規(guī)程作業(yè)造成的,幸好這次搶險成功,不然得給國家造成多大的損失呀,想想都心痛和后怕。這次井噴也算是個利好的消息,它證明了這個新區(qū)域是油氣富集區(qū),只是油氣在地下存在的形式不同罷了,需要地質(zhì)工作者進一步地研究和探討它的規(guī)律。高森林想著,走出試油隊隊部。葛前進跟在后面謙恭地說:“學兄,你走哇,不坐會兒啦?”
高森林說:“不啦,你回吧。”
高森林走出試油隊不遠,聽到身后有大聲大氣的說話聲,他回頭看了一眼,正是試油隊的副隊長王德彪,王德彪和葛前進說著什么,看見他回頭了,沖他狠勁地揮了揮手,他也回應(yīng)地揮了一下手。
高森林走向井隊駐地,遠遠地看見有個人在自己宿舍門前徘徊,便快步走過去。那人看見他了,摘下棉帽子。他看清是留著齊耳短發(fā)的地質(zhì)隊的技術(shù)員郁蓉,等著他走近了,郁蓉笑著說:“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好好休息休息呀?”
高森林笑著說:“睡不著了,出去走走,換換氣,你來了一會了?”
郁蓉說:“剛到,我看你上午還睡著哪,想你也不會走遠的。”
高森林心生感動,說:“快進屋吧,這天真是陰冷陰冷的。”
兩人進了屋,高森林讓郁蓉坐在自己的鋪位上,郁蓉用棉帽子先抽打了幾下身上才坐上去。高森林用磕破了幾處印有紀念字樣的白搪瓷缸子倒了些開水,放到郁蓉的手里,郁蓉受用地捧在手里暖著。高森林說:“郁蓉,你干什么去了?”
郁蓉說:“去查一下X井的地質(zhì)資料,想和其他井比對一下。”
高森林點點頭,從X井井噴看,這個區(qū)域的地下儲油情況和其他油田是大不相同的,這對他們搞地質(zhì)的人是個全新的挑戰(zhàn),他們要找到這里地下規(guī)律性的認識,服務(wù)于勘探,這是需要認識和時間的積累的,他們交流了一陣子兒,最后有那么一刻兒的停頓,郁蓉這時用好看的眼睛看著高森林說:“你參加搶險讓人擔心死了。”
又是一次明確的信號傳遞。高森林說:“謝謝。”他沒有更多的回應(yīng)。他們都是搞地質(zhì)的,他們都在荒原上找油。他們?nèi)绻娴膽賽劢Y(jié)婚,一定得有一個人要放棄這項事業(yè)。郁蓉在大學里就品學兼優(yōu),在這里也表現(xiàn)出巾幗不讓須眉的精神狀態(tài)來,你能讓她放棄嗎?她會為他放棄嗎?一個家庭兩個人如果沒有一個人做出犧牲,那么這個家庭將會是什么樣子哪?劉明輝就是一個例子,他和妻子都是搞技術(shù)的,結(jié)婚了有了一個孩子,矛盾就開始了,妻子決不放棄自己的所學,矛盾就日益升級,劉明輝時常長吁短嘆的說,當時只沉湎于性愛了,誰想到會是這個樣子!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注意,高森林實際上已經(jīng)在某個機緣巧合的時候和郁蓉談到過這個問題了,郁蓉很浪漫地說,只要相愛,誰犧牲不都是一樣的。這樣就延遲了他對她愛的明確表達,與其明知道愛了會痛苦,還不如當初不愛。
郁蓉盯住高森林說:“你當時真的一點都不怕嗎?”
高森林笑了,說:“說不怕你信嗎?可在那種時候誰會想那么多?我現(xiàn)在是有些后怕,真要是犧牲了,那真的死的有些冤枉啊。”
郁蓉說:“怎么這么說?”
高森林說:“這次井噴應(yīng)該是一次事故.。”
郁蓉瞪大了眼睛說:“你聽誰說的?”
高森林就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了,然后說:“郁蓉,你覺得哪?”
郁蓉點了點頭,說:“你怎么想的?”
高森林說:“我不知道。”
郁蓉說:“有軍代表哪。”
高森林說:“他們不懂,也根本不會往這方面想。”
郁蓉說:“哪就算了吧。”
高森林說:“可我的心里會不安的。”
沉默了好一會兒,郁蓉說:“聽說初步把你定為搶險英模技術(shù)干部的代表,你該好好地想想,我走了。”
高森林送郁蓉回來,坐在炕上有些凝神,當他知道這次井噴是一次事故,他的心里就矛盾了,一邊是和自己一起共事的老領(lǐng)導(dǎo),一邊是對工作的責任感,他的天平該向哪邊傾斜?他是出身雇農(nóng)家庭的孩子,他從上小學起到大學畢業(yè)都是國家供養(yǎng)的,他從心里一直唱著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不然他不會放棄能留在北京工作的機會而選擇到這片荒原里來找油的,國家建設(shè)需要油哇!作為新中國培養(yǎng)出的學子他就該來為國家找油哇。
指導(dǎo)員鄭解放這時推門進來,說:“小高,愣什么神呀?”
高森林勉強笑了笑,說:“指導(dǎo)員。”
鄭解放看看高森林,說:“郁蓉這姑娘不錯,你們又是同行,有共同語言,年齡也都不小了,該成個家了。”
高森林笑了笑,說:“謝謝指導(dǎo)員。”
鄭解放說:“謝什么呀,需要我的話就說話,對了,軍代表找你,你馬上去廠部一趟,應(yīng)該是技術(shù)干部英模代表的事,你有個思想準備啊,快去吧。”
高森林說:“好的。”騎上自行車就奔了廠部。
穿軍裝的通訊員領(lǐng)著高森林來到軍代表的辦公室門前,喊了一聲:報告!里面?zhèn)鱽磉M來的回應(yīng),通訊員拉開了門,軍代表劉勝利見到高森林,馬上站起身過來,上前緊緊地握住高森林的手,笑著說:“高技術(shù)員,等你好一會兒了,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北京來的何記者,是專門來深入采訪咱們這次搶險的。”
何記者三十出頭,身材中等,廋削的臉有些蒼白,挎著個相機,拿著個采訪本,高森林有些拘謹?shù)暮秃斡浾呶樟艘幌率郑χf:“歡迎你。”
何記者老練地說:“幸會,幸會。”
劉勝利這時說:“來,高技術(shù)員,坐,坐,坐。”就把高森林按在了一把椅子上,通訊員馬上送上一杯開水,退了出去。劉勝利身材魁梧,臉闊眉黑,這時看著高森林,朗聲說:“高技術(shù)員,根據(jù)試油隊同志們的反映,你積極主動參加他們隊的搶險工作,表現(xiàn)很突出,他們對你的評價很高,你和何記者說說,你當時是怎么想的呀?”
高森林看了何記者一眼,何記者點點頭,眼里透出肯定和鼓勵的目光來,高森林清了一下嗓子,略微有些緊張地說:“井噴就像部隊打仗一樣,指揮槍一響就是命令,制服井噴才是勝利,我在這個隊工作過,和干部、工人都熟悉,這個時候大家都急了,都拼命往上沖,目的就是一個:就是要制服井噴,這個時候我怎么會袖手旁觀哪?”
何記者說:“說的好,高技術(shù)員,當時你就沒有想到危險和害怕嗎?”
高森林說:“那個時候哪有時間想那個呀,只想著和大家一道盡快想出辦法來制服井噴,保護國家的財產(chǎn)不受損失,要說想危險和害怕的事,那是制服井噴以后,細想想,一是當時井場的環(huán)境風險實在是太高了,再有就是我們那個班有一次換班時剛離開井場那個地方,井架的二層平臺就被強大的油氣流給搊下來了,就落在我們剛離開的位置上,不然我們就都成‘肉餅’啦,非‘光榮’不可,從我個人來說,我就是咱們搶險隊伍中的一員,做了我應(yīng)該做的事,他們說我貢獻突出是對我的鼓勵,我感謝試油隊的同志們。”
何記者點點頭,說:“高技術(shù)員,你說的真的太好了。”接著,就問了一些搶險中的細節(jié)和技術(shù)性問題,最后說:“謝謝你,高技術(shù)員。”
高森林笑了笑,說:“您客氣了何記者。”
劉勝利這時說:“高技術(shù)員,你還有什么事嗎?”
高森林看看軍代表,說:“是有點小事。”然后就看了看何記者。
何記者馬上站起身,抻了抻胳膊,笑著說:“啊,你們談,我出去方便一下。”
門關(guān)上了,劉勝利笑著說::“高技術(shù)員,你說吧。”
高森林說:“軍代表,這次搶險非常值得總結(jié)、表彰和宣傳,但是有一個問題也不應(yīng)該忽視。”
劉勝利微笑著說:“什么問題呀?”
高森林加重語氣說:“造成這次井噴的原因!”
劉勝利說:“怎么回事呀?”
高森林說:“這次井噴是試油隊沒有按照作業(yè)通知單的要求,在沒有測量壓井液比重的情況下就安排作業(yè)生產(chǎn)了,這是嚴重違反試油作業(yè)操作規(guī)程人為造成的重大事故,廠里應(yīng)該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加強安全教育,提高安全生產(chǎn)意識。”
劉勝利皺了一下眉頭,說:“情況屬實嗎?”
高森林極認真地點點頭。
劉勝利“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說:“真的讓人沒想到哇。”然后站起身來在屋子里兜著圈子,最后坐到高森林的身邊,面對面低沉著聲音說:“高技術(shù)員,關(guān)于井噴是人為事故的事你對外暫時不要講,等我們認真落實以后再說,好嗎?”
高森林重重地舒了一口氣,說:“軍代表,我明白。”
一個星期后,廠部門前紅旗招展、鑼鼓喧天,英模代表披紅戴花坐上大轎車出外巡回講用去了,高森林站在歡送的人群里,手里揮動著小彩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