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城海濱有一片松林,是從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栽種的,大約二百多畝,我常在那里漫步遐思。我喜歡這里月照松林的清幽,愿聞這里濃冽物化的松香,愿聽這里陣陣松濤的鳴響,欣賞這里雪壓青松的雄壯。我還常站在林中小樓的陽臺上,聽松濤和海浪遙相呼應,看松濤和碧浪相映成趣。登上則情滿于山,臨海則意溢于海。這片松林灑滿我無限的情思,引得我浮想聯(lián)翩……
我愛這片松林,卻苦于找不到恰當?shù)脑~語來表達我的松林情結(jié),抒發(fā)我對松姿的禮贊。于是,我開始求教于古典文獻了。然而,我翻閱了許多名人大家的詩文,看到了不少關于梅竹的長篇題詠,可是對松的題詠比較少,也比較短。松梅竹,人稱歲寒三友,松在先,可見古人本來對松是高看一眼的。然而為什么詠梅多、詠竹多,卻偏偏詠松少呢?
古往今來的詩詞歌賦詠花最多,尤以詠梅為勝。人們詠其風韻,或贊其形神,或頌其節(jié)操,盡可能的賦予它種種美好的品格形象,通過它抒發(fā)和寄托各類情感和向往。南朝宋人陸凱在《贈范曄》一詩中,吧梅花比作春天的象征:“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南宋大詩人陸游一首《卜算子.詠梅》,一舉把梅花送上了壓倒群芳的頂峰:“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已是黃昏獨自愁,更著風和雨。無意苦爭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他甚至把自己比作梅的化身:“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梅花絕句》)歷代許多許多頂級的大詩人和大詞人,如杜甫、白居易、王維、李商隱、柳宗元、劉禹錫、蘇軾、歐陽修、黃庭堅、楊萬里、姜夔、李煜、李清照、辛棄疾等都熱心于詠梅,連政治家王安石、哲學家朱熹、畫家王冕也不例外。小說大家曹雪芹在《紅樓夢》中也不忘反復詠梅,其中一處寫到:“酒未開樽句未裁,尋春問臘到蓬萊。不求大士瓶中露,為乞嫦娥檻外梅。”把梅花比作天上油才有的仙品。毛澤東一首《卜算子﹒詠梅》詞:“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唯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集歷代詠梅之大成,把梅花的品格和詠梅的詩作都推上一個新的高峰。知遇詠竹的詩作雖然不多,但鄭板橋的一首題畫竹詩足以使竹枝獨占鰲頭、名揚千古了:“秋風昨夜渡瀟湘,促石穿林慣作狂。唯有竹枝渾不怕,挺身相斗一千場。”
人們對松樹的贊譽雖早,但似乎一直停留在抽象的肯定上。孔子曰:“歲寒,人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論語.子罕》)冰霜雪雨后,萬木調(diào)零,而松樹依然昂首挺立,孔子說的是實際情況,并沒有對松樹加以任何渲染,不越雷池一步。杜甫的“新松恨不高千天,惡竹仍需斬萬竿,”表現(xiàn)了詩人強烈的愛憎,對松樹愛之唯恐不深。松樹本同氣相求,但是卻被工部對立起來,一褒一砭,我認為反而影響松樹的形象。至于王維的“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那是寫景,松只是陪襯而已。倒是陶淵明有一首詩是完全寫松的:“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凝霜殄異類,卓然見高枝。”(《飲酒》之八)這首小詩雖然抓住了松的特質(zhì),但缺乏松的氣勢。后來我終于明白了,松樹的風姿,松樹的精神,只有胸懷全人類的襟懷才能與之相通、與之共鳴。豈能茍求古人?陳毅的“大雪壓青松,輕松挺且直”,毛澤東的“暮色蒼??磩潘?,亂云飛渡仍從容”。這才是松的風姿,松的品格,它凝聚著中華自強不息的民族魂,蘊含著無產(chǎn)階級革命戰(zhàn)士不畏強暴、堅韌不屈、泰然自若的精神。我還找到了陶鑄的《松樹的風格》,他巡視南粵,透過車窗看到一排排亭亭玉立的松樹,油然而生敬意,由此想到共產(chǎn)主義風格。
我愛這片松林,愛它堅韌挺拔,四季常青。盛夏驕陽似火,幾乎所有的花草樹木都在驕陽下低了頭。這片松林周邊的楊樹、柳樹、還有槐樹、桃樹,它們?nèi)~子都蔫蔫的,抖不起精神,唯獨這片松林,還是那樣挺拔,那樣清脆,那樣虎虎有生氣。嚴冬冰封大地,北國的樹木葉落枝枯,失去了春夏的風姿,只剩下稀疏的枝干在寒風中搖曳,等待著春的到來。唯獨這片松林,不畏嚴寒,不懼霜雪,還是那樣挺拔,那樣清脆,那樣虎虎有生氣。
這片松林是生命之林。
我愛這片松林,愛它根根相連,葉葉相護,形成一個堅強的群體。這里究竟有多少棵松樹,誰也沒有計算過,在我的印象中是數(shù)以千萬計。我不想做精確的統(tǒng)計,因為只有無數(shù)才是最多。就個體來說,這片松林里無論哪一棵都不出奇,既沒有黃山松那樣奇美,也沒有長白松那樣成材,甚至都不如我家老屋后山上那棵不老松。但他們成林成片,根連枝接,傲首藍天,就蔚為大觀了。你看這一棵棵青松,相偎相依,牽手并肩,一起面對凌風厲雨,一起迎戰(zhàn)嚴寒霜雪。任憑風雨的抽打,任憑霜雪的摧壓,仍然固若金湯,誰都無法突破這道松林的防線。我去過松林周邊的柳林、桃林、還有槐樹林、楊樹林,在那里隨處可見被風吹倒的樹干,被霜雪打壞的枝條,有的已經(jīng)干枯腐朽。唯獨這片松林沒有一棵倒下,沒有一棵被毀損。堅韌復堅韌,挺拔復挺拔。使人頓悟:團結(jié)就是力量,從自然界到人類社會,概莫能外。
這片松林是和諧之林。
我愛這片松林,愛它同大海為鄰,四海皆親。松樹本來長在高山之巔,而這片松林卻生長在大海之岸。我常常沿著林間石砌的甬道走近大海,再從海邊走進森林,松林連著大海,大海連著四海五洲。
一年一度的興城七月海會,就在離松林不遠的海灘上舉行。每當此時,我漫步松林,覺得這棵棵青松猶如迎賓的妙齡女郎,松濤的鳴響仿佛是迎賓的樂章。這片松林已成為對外開放的窗口。來自海內(nèi)外的朋友,在暢游大海之后都愿意到松林里走走,或坐在林中的石椅上飲茶聊天。
松林中有幾棟小樓,白墻紅瓦,古樸典雅,名曰:興城市財政培訓中心。實際成為興城、葫蘆島兩級政府的接待賓館。雖沒有星級賓館那樣功能齊全、設施豪華,但因為有這片松林,賓客都喜歡入住下榻。聯(lián)李瑞環(huán)到此都連連贊嘆:“沒想到葫蘆島還有這么個好地方。”
這片松林是友誼之林。
我愛這片松林,愛它給我力量,給我靈感。每當我遇到困難、挫折,在痛苦中迷茫,在迷茫中失望的時候我就來到這里漫步,手撫那堅韌挺拔的松樹,神游冥想,一些古訓、格言就在耳邊回蕩:
“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足,《兵法》修列。”這是司馬遷在《報任少卿書》中列舉先賢逆境發(fā)奮的范例,既是警示后人,也是勉勵自己。司馬身遭宮刑,仍秉書執(zhí)筆,終成“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少陵事宜詩偏老,子厚因遷筆更雄”。這是宋代著名詩人梅堯臣評說杜甫、柳宗元在歷經(jīng)磨難之后詩文更老練成熟。我還想起當代國學大師陳寅恪雙目失明,仍然不輟筆耕,他曾悲苦地回顧其艱難的治學歷程:“凡歷數(shù)十年,遭逢世界大戰(zhàn)者二,內(nèi)戰(zhàn)更不勝計。其后失明臏足,棲身領表,已奄奄垂死,將就木矣。默念平生固未嘗侮食自矜,曲學阿世,似可告慰友朋。”由是,我感到人生的道路并不是坦途,正向詩人所言,不盡是鳥兒的歡唱,還有雷的轟鳴。于是乎,心地漸漸平和,怨氣頹氣漸漸消逝,我又鼓起勇氣,繼續(xù)前行。
每當我頭昏腦脹,思路不清,欲說無言的時候,我就來到這片松林里漫步。林中的清風,海上的云氣,是我頭腦逐漸清醒起來,于是我開始思索,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許多全市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的思路,許多市委工作報告的提綱,許多會議講話的腹稿,都是在這林中構(gòu)思而成。這里的每一棵青松仿佛都是我的良師益友,給我啟迪,給我智慧。
這片松林市靈圣之林。
我愛這片松林,愛它植根于故鄉(xiāng)的熱土。我有兩個故鄉(xiāng),遼南山村是生我養(yǎng)我的故鄉(xiāng),在那里度過了我的童年和少年;葫蘆島是我工作和奮斗今四十年的地方,有我的愛情和事業(yè),有我的成功和失敗,有我的悲歡和離合……我還將在這里走完我的人生旅途。所以它同樣也是我的故鄉(xiāng)。我愛故鄉(xiāng)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更愛扎根故土的這片松林。我希望二百六十七萬葫蘆島人民,每人在栽上一兩棵松樹,再造一兩片以至無數(shù)片這樣的松林。讓松樹成為葫蘆島的市樹,讓葫蘆島人個個像青松,讓葫蘆島精神和松樹精神“天人合一”,讓葫蘆島的事業(yè)像青松一樣長青、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