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我去北京看女兒。星期天,一家人外出賞花,我和女兒先走出家門,看到門口放著垃圾袋,便要隨手提出去,女兒攔阻說,那是東東的任務,您別動。一家人出了樓門,女兒站到垃圾筒前,不動。隨后跟出來的東東突然轉身往后跑,說等等我,我忘了拿垃圾。過后,我私下對女兒說,東東才四歲,當父母的也別對孩子太苛刻了。女兒笑說,東東已有了小弟弟,他有責任樹立榜樣。我記得我小時候,老爸可不是這樣要求我的,您是不是年紀大了,對隔輩人的心腸就格外軟了呢?
不錯,對獨生女兒的管教,年輕時的我也曾頗為嚴厲。女兒四五歲時,妻子有時在廚間忙,喊缺了鹽或醬油,我便將錢交到女兒手上,讓她下樓去食品小賣部。孩子小,其實我也不放心,便悄悄尾隨,那一程東躲西藏的,其實比我自己跑一趟還累。女兒八九歲時,作業(yè)里開始有作文了。一次,她將寫好的作文拿給我看,我不滿意,二話不說便撕了。女兒哭起來,妻子也下山虎一般來聲討。女兒問我哪兒不好,我說自己琢磨。妻子說別人家的孩子來找你,你倒有耐心,講得唾沫星子滿天飛,還親自筆幫著改,對自己的閨女為什么這樣?我說,就因為她是我的女兒,才不能讓她心里有拐棍!從那以后,女兒再不主動將她筆下的東西拿給我看,包括她在中學時就在刊物上發(fā)表的作品,包括她的博士論文,也包括她的一本又一本厚厚的學術專著,非我詢問,從不示璞。有一次,她跟我討論起對孩子的教育,還主動提起我撕她作文的事,說老爸的教育理念是對的,心里有拐棍的孩子長不大。女兒還問我,老爸的這樣理念是怎么生成的?這一問,自然就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
我父親生長在一個極普通的農(nóng)民家庭。我的爺爺認為男孩子能認識幾個字,會算算莊稼院里的小賬就夠了,所以只供他讀了三年書。父親后來的求學生涯完全是自己拼出來的。他先是放牛,將村里所有人家的牛集中起來,用替人放牛掙來的傭金交學費。在縣城里讀中學時,他白天上課,夜晚便去木匠鋪當賬房先生,他的如此求學之路直至讀完當時的奉天鐵道學院,也因此成為后來的鐵路企業(yè)的管理專家和領導者。
1970年深秋的一天,父親突然去了我插隊的青年點。那時,我下鄉(xiāng)已兩年,父親則因所謂的歷史問題一直在五七干校勞動。吃過晚飯,父親問我夜里干什么,我說場院上有夜戰(zhàn),父親說,那我跟你一塊干點農(nóng)活好不好?那晚,父親和眾多的社員坐在小山一般的玉米堆上,剝苞米直至夜深,說說笑笑好不快活。第二天一早,父親告辭,說我看得出來,社員們和你關系不錯,都挺喜歡你,這我就放心了,好好干吧,腳下的路都是一步步走出來的。老爸在場院勞動的那一晚,生產(chǎn)隊長和大隊書記都去了公社開會,過后問我,說怎么也不讓我們見一面?我只好用爸爸工作忙做搪塞。那個年月,社會上的不正之風已在形成,不少知青的家長來到生產(chǎn)隊,多要去拜訪一下村干部,有人還專選夜間來,悄悄地見了村干部就連夜離去。似父親這樣來到生產(chǎn)隊,只是跟社員一起剝了半宿苞米的,也算獨樹一幟了!
時下,人們不時討論家風。每個家庭都有自己的家風,那家風對年輕一代的影響,以至對整個社會風氣的影響,無疑是至關重要的。一個優(yōu)良的家風樹立、形成起來不容易,一代一代傳承下去則更難。正因其難,我們這一代已進暮年之人才更應感到責任的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