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乘飛機歸鄉(xiāng),筆者從高空鳥瞰,忽發(fā)奇想:座落于遼河平原中部的沈陽像一片巨大的楊樹葉,那么,橫亙在城南的渾河則似一條雄渾的青龍,蜿蜒在城北的蒲河便像一條粼粼的銀蛇。依詩人目光觀之,渾河像粗獷、野性的漢子,蒲河便似柔婉、清秀的村姑——她也真像一位害羞的姑娘,在兩岸叢生的蒲草間(蒲河因此得名)藏了幾藏,就在遼中的老觀坨鄉(xiāng)黑魚溝村一頭扎進了渾河寬厚的胸脯……
老沈陽人也常講:“南有渾河,北有蒲河。”同渾河一樣,蒲河為漫漫的歲月所“異化”,成了蓬頭垢面的老嫗!苦瘠之時,窄處竟可跨越;終至,一處處斷流、干涸!
眼前,真是那曾讓人掩鼻而過的蒲河么?分明是處處“江南岸”嘛!
公元1075年(北宋熙寧八年)二月,54歲的介甫公(王安石,字介甫,1021——1086)第二次拜相,奉詔進京,舟次揚子江邊,寫下了《泊船瓜洲》:
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shù)重山;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這首在愉悅之際似乎口占的七絕,煞尾的“明月何時照我還?”是歷史學(xué)家研究的課題;“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堪稱修辭學(xué)上傳誦不衰的名句,由“到”而“過”而“入”至“滿”,最后一“綠”遂為千古絕唱!
從中,“江南岸”倒是成了一種指代,一種象征,那是小橋流水,粉墻黛瓦的酥軟,是草長鶯飛,雜花生樹的明媚,是如詩如畫、似夢似幻的陰柔……
誰料,今年初夏的一天,筆者與文友采風(fēng)途中,竟親睹了——應(yīng)該說,是驚艷于一片“江南岸”的美景!
讓人不得不用上“驚艷”一詞的,是幾百年來一直匍匐于沈城北部至西部的蒲河。
眼前,真是那污染之極,人們竟以“臭水溝”呼之的蒲河么?我們從蒲河下游的遼中縣濱水路駛抵“近海綠洲”濕地公園,車上人都不由得驚呼起來!
但見,五葉巨大的白帆頭頂藍天,依次而立,沐風(fēng)而抖擻,映日則悅?cè)?,像巨輪組成的船隊即刻啟航……引我們前行的市水利局老局長于灝,名字(灝)中水勢浩漾,聊起來也侃侃而談,十分暢快,他笑吟吟地告訴筆者:這可是全東北單體最大的帆形鋼結(jié)構(gòu),最高達74米,造價一千五百多萬呢!
“船帆”忒氣派,空氣忒清鮮,波光瀲滟,讓筆者的目光也濕潤了幾分。
恍惚之間,一群群鷗鷺競翔,一簇簇花卉吐芳,難道真是到了“杏花春雨江南岸”了么?
于灝笑答:這是蒲河水系中最大的團結(jié)水庫,現(xiàn)名珍珠湖,比杭州西湖要大四倍呢。
哦,珍珠湖,詩意璀璨的名字!此時光陰再緊,也不能遏止棄車泛舟、神馳煙波之欲望了。船行湖上,放眼望去,一千七百公頃湖面上,鷗逐微風(fēng),荷戀波光,一叢叢草花迎風(fēng)抖出一串串輕輕的欣然,一尾尾銀鱗在水面上劃開一絲絲淺淺的惆悵……
船經(jīng)湖心綠島,萬畝蒲草撲朔迷離,荷花菱藕處處飄香。此時,牽住我眼簾不忍轉(zhuǎn)睛的怕是那湖面上相逐的白鷺了。記得初翻《唐宋詞選》,以清鮮之姿、質(zhì)樸之態(tài)在我的心天留下劃痕的,是中唐詞人張志和的《漁歌子》:
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箬笠,綠蓑衣,斜風(fēng)細雨不須歸。
張志和自號煙波釣徒,中年絕意仕途,遂徜徉于太湖山水之間。讀其僅存之詞作,筆者艷羨處江蘇吳興的西塞山之湖光山色,更感嘆白鷺、鱖魚于塞外之難覓!
未想,幾十年想望中的白鷺,竟在眼前的蒲河之濱、珍珠湖上翩翩相逐,真是人生一樂事矣!
于灝是“老沈陽”了,又是“老水利”,說起這條全長205公里,在沈陽境內(nèi)流長達179•7公里的蒲河,話語間不乏激動:因為長期疏于保護,水質(zhì)惡化都達到了劣五類……虧得改革開放的號角吹響,人變了,天變了!2009年月10月,沈陽市作出三年打造蒲河生態(tài)景觀廊道的決策,尤其是黨的十八以來,遵循習(xí)近平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沈陽水利人群策群力,蒲河舊貌換新顏嘍!你看,這水清了,樹密了,那鷗鷺,那水鳥,都飛來了,那邊,還有不少野鴨子呢……
棄船登車,我們沿百多公里蒲河景觀廊道逶迤而行。哦,“景觀廊道”,這又是一個讓人浮想聯(lián)翩的名字!聯(lián)想奧斯卡獲獎片《廊橋遺夢》,也許有點兒“路途遙遠”,還是用王安石筆下的“江南岸”吧。
筆者有幸,于2006年赴浙江安吉縣余村采訪,2005年8月15日,時任浙江省委書記習(xí)近平在此首次明確提出了“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論。放眼習(xí)總書記擘畫"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之地,煙花三月,亭臺流碧,端的是如詩如夢!
回來深長思之,江南與塞北確有一個文化上的區(qū)別:
江南文化是水,陰柔似水,飄逸似水,面相亦有水質(zhì),山嶺也有水魂;北方文化是山,雄壯似山,粗放似山,骨肉亦如山,馬背精神也是山。溯歷史長河而上,觀春秋戰(zhàn)國,道家的領(lǐng)袖在南方,屈原也在南方;儒家的領(lǐng)袖主要在北方,韓非也在北方……
筆者曾在寫家鄉(xiāng)的一首詩里感嘆:沈陽是一個缺水的城市!其實,筆觸深處是追求靈動,向往清新,尋覓瀟灑。
眼下,縱望由溪、河、湖、洲這樣豐富的水形態(tài)打造的蒲河新景,橫看由綠地、亭臺、拱橋、藍天和萬畝生態(tài)林組成的濱河景觀帶,近水流韻,遠山含黛,一泓泓湖波、一彎彎河流,像一串串珍珠鑲嵌在如畫的蒲河大地上!
尤其是夜幕降臨,蒲河畔的大小廣場、濕地公園,燈影、舞影相匯,歌聲、笑聲齊飛,市民、農(nóng)民共歡,怎不叫人感嘆:美哉,沈城“江南岸”!
真是日有所興,夜有所夢,當(dāng)晚筆者果生一夢,翩然來者是27歲即寫出《沈陽百詠》和《陪京雜述》、以詩文享譽南北的晚清翰林繆潤紱(1851——1939)!
筆者寒暄之余,不禁“嘖嘖”贊嘆:于歷史長河之中,40年不過一瞬。然而,于眼前,于華夏,真是滄桑巨變呢!
繆翰林不解:你說得是?
我趕忙解釋;曾為蓬頭垢面老嫗的蒲河已煥然一新,青春勃發(fā),成為沈城——就是您當(dāng)年的盛京與奉天,今朝“江南岸”了!
繆翰林銀須一顫,喜道:名城因好水而靈動,好??!我要寫《沈陽新百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