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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鵲梁采礦記
來源:《芒種》2024年第4期 | 作者:李發(fā)明  時間: 2024-06-03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我高中輟學(xué),跟隨大哥到一座叫喜鵲梁的礦采礦。私人承包燕山腳下一個叫樺林子的地方,距離我家六十多里地。我在礦上干了四個多月,經(jīng)歷了很多人生的第一次。光陰荏苒,很多人和事依然歷歷在目。

  天降金窩子

  礦上大概有四十多個工人,一部分是當(dāng)?shù)厝耍徊糠质峭鈦碚?,我?/span>其中年齡最小的一個,除了背礦石還兼打炮眼兒活兒。

  打炮眼兒不復(fù)雜,一個人把鋼釬,一個人輪大錘,兩個人配合即可完成。跟我一塊打炮眼兒的是一個叫三蓋的人,他比我大三歲,是當(dāng)?shù)厝耍?/span>從父親那邊算起來,我倆多少還沾了點親戚,按輩分他管我叫小舅。

  三蓋兒出來打工比較早,手里有一些活錢,他經(jīng)常到村里的小賣店去喝酒,身子斜靠在柜臺上,要一瓶白酒,再來一盒午餐肉罐頭,一個人喝的有滋有味。他酒量其實并不大,每次都會喝醉。有時他小賣店喝酒,他喝酒叫我吃罐頭,一盒罐頭往往被吃掉一半。那時候體力消耗大,吃得卻差,每天都粗茶淡飯,肚子最缺的就是油水。在這種情況下,偶爾還能沾到兒,我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打心眼里感謝三蓋兒——這個比我大三歲的外甥。

  每次打炮眼兒時,總是三蓋輪大錘,我把鋼釬,我們兩人配合十分默契。炮眼兒打好后,我倆還有一個任務(wù)是用雷管將炸藥引爆,是人們習(xí)慣說的放炮。放炮這活聽起來嚇人,做起來其實很簡單。先是把幾管炸藥放進打好的炮眼兒,再將一枚雷管兒埋進炸藥里,將導(dǎo)火索點燃即可。三蓋兒雖然年輕,但已經(jīng)干采礦這活多年,放炮對他來說,可謂小菜一碟。他先是拿出兩根火柴,將火柴頭壓在導(dǎo)火索一頭的捻兒上,然后用火柴盒有磷的一面在火柴頭上快速一劃,導(dǎo)火索被瞬間點燃,發(fā)出一連串“哧哧”的聲響。這時候,我倆快速向洞口方向跑去,在離洞口不遠(yuǎn)處的安全地方躲起來離開爆破點大約兩分鐘的時,從里面?zhèn)鱽磙Z隆隆的爆炸聲,地動山搖一般。

  三蓋兒很厲害,他點炮捻兒的時候不緊不慢,非常沉著冷靜,一次能連點三個炮捻兒,他說這藝高人膽大。爆破這活其實非常危險,不得絲毫大意。聽說,有人在點燃導(dǎo)火索后,見很長時間不爆炸就回去查看,來到爆破點炸藥突然爆炸了,后果可想而知。

  三蓋兒似乎很享受放炮的感覺,他總是在爆破結(jié)束后,第一個趕到爆破點。時間長了,我倆彼此信任,他說出了這樣一個秘密:當(dāng)采礦面爆破后,說不定會出現(xiàn)金窩子,就是富礦。三蓋兒說他遇過一個金窩子,那個礦主對金礦特別有研究,第一時間就保護起來了,三蓋兒只能眼巴巴看著。我終于明白三蓋為什么總是搶著第一個沖到礦面

  有一天,洞里爆炸聲過不久,三蓋兒又像兔子般往里竄。我立馬起身,也跟著他向面跑去。

  爆破現(xiàn)場的硝煙和粉塵還未散去,眼前灰蒙蒙一片,煙塵嗓子眼兒里鉆,嗆的人直咳嗽。沒想到,幸運來得如此突然,令我充滿了無限遐想和期冀的金窩子真真切切地出現(xiàn)在眼前。嘎斯燈光亮的映照下,一水瓢大小的沙窩子里,細(xì)細(xì)的礦沙發(fā)出幽幽的紅色的光芒,跟我以前見過的礦沙截然不同。三蓋兒從懷里掏出一個藍色的布口袋,一把把往里面裝金窩子里的礦沙,臉上的表情既興奮又緊張。見我在一旁發(fā)呆,他緊著招呼“小舅舅,愣著干嗎,趕緊來往兜里揣呀!”

  聽礦上的人們說,有的人在金礦上采礦一輩子都難遇到金窩子。涉世未深的沒有膽量照三蓋兒教的做,眼看著他一個人將金窩子“洗劫”一空。

  后來,三蓋兒因為偷礦失手,之前所做的事敗露了,被礦主狠狠罰了一筆錢,還叫人給打了個半死。

  我告訴過三蓋兒父親曾經(jīng)說過的一句話“人生在世,犯病的不吃,犯法的不做,平平安安才是福”,但他不聽。如今我已年過半百,這句話時常回響在耳邊。

  失火,塌方

  我們住的樺林子村屬于壩上地區(qū),是個長滿樺樹的地方。這里冬天特別寒冷,山脈和田野整個冬天都被皚皚白雪覆蓋。人們取暖和做飯很少用煤,燒的多是樺樹加工成的劈材。房東是一位老人,三間房子就她一個人住。我們租下了東廂房,三個人住比較寬敞。老人非常好,指著院里院外堆成山的劈材對我們說,壩上天氣冷,這些木頭隨便燒,千萬別凍著。每天早上和傍晚,我們隨手往炕洞里塞上幾塊木頭,白天晚上炕都熱乎乎的。

  有一天吃過晚飯,我回到住處去穿棉大衣準(zhǔn)備上山。剛進房門,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衣物燒焦的味道,來到屋里一看,我那件心愛的藍色棉布大衣一半已經(jīng)燒著了。失火的因是大衣放在了火炕上,而且離灶口比較近,被倒撲出來的火星引燃了。多虧我回來及時,要是再晚一會,被褥也會被引燃,那樣的話,整個房子都可能失火。想想真是叫人后怕

  失火事件發(fā)生后,房東大娘拉著我的手說:孩子,這些天你在礦干活一定要多加小心,可不敢有半點閃失啊?!?/span>房東大娘表情神秘兮兮,好像有什么事情不敢告訴我。

  有一天上完小夜班,我正要收拾東西準(zhǔn)備下班,帶班工長找到我,說大夜班的一個人生病上不來了,看看我能不能再連著上個班。我沒感覺困累,就痛快答應(yīng)了。

  也許是后半夜的緣故,大伙都干一會兒,歇一會兒,不緊不慢有點磨洋工的意思。我和外甥三蓋兒以及另外兩個人,鉆進一個新打出的小礦洞里休息。幾個人正坐著聊天的時候,有個人驚呼說發(fā)現(xiàn)了孔雀礦。我之前聽人說過這種礦石,據(jù)說五顏六色的特別漂亮,自己一直沒有見過。好奇心促使我一骨碌起來,上前去看。因為起得急,腳下被石頭了一下,就在這個時候,距離我不到一的正前方,突然頂上像刀子一樣下來,轟然落在我腳尖的前面。我嚇傻了,要不是被石頭拌了一下,我的頭非被這塊石頭砸中,小命難保啊。我被出一身冷汗,癱坐在地上,大家為我幸運躲過一劫長吁一口氣。

  房東大娘得知我這次遇險經(jīng)歷后,拍著手對我說:“你小子命大福大,看來不是尋常人呢!多少年后,我終于悟房東大娘為什么在我大衣被燒壞后那樣提醒我,她看我年輕,怕干活冒失,才說了那些擔(dān)心關(guān)切的話。

  夢魘驚魂

  礦上干活實行的是三班倒,即大夜班、小夜班和白班,一班八個小時。我比較喜歡上小夜班,半夜回來一覺睡到半晌午,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玩。

  有一天,我又輪到了一個大小夜連班,因為白天貪玩沒咋睡覺,到了后半夜,眼皮困的直打架。洞里放炮的時候,我和工友們一塊躲到安全區(qū)休息,大家抽煙、喝水,一塊兒聊天。坐著坐著,一陣陣倦意襲來,我不知不覺睡著了。突然間,我感覺到有一個人向我走來,他手里提著一盞嘎斯燈。到我跟,將燈湊近我的臉,俯下身仔細(xì)看我。我想看清來人是誰,強烈的燈光刺我眼睛無法睜開。我害怕極了,越怕眼睛越是睜不開,想喊又喊不出聲。我急腳蹬手,想來人喊,趕走,可嗓子眼兒像被什么東西堵住,怎么都發(fā)不出聲。

  不知掙扎了多久,我一下子醒了過來,原來是一場惡夢。我的眼前漆黑一片,一個人沒有。我記得清楚,在睡著之前身邊擺放了三四盞嘎斯燈,怎么一盞亮的都沒有我又陷入無盡的暗和孤獨中,心里滿是恐懼和絕望。我努力定定神,辨別一下方向,一骨碌從地上爬,弓著身子,張開雙臂,用兩只手向洞里面慢慢摸去。

  雖然這座山洞比較深,但平時提著燈從洞口進到洞底,沒覺得費勁太難走,這時我覺得這山洞是那么狹長。我睜大雙眼,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摸索,感覺每走一步都那么艱難,時間過得那么漫長。我總覺背后有個人在跟著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撲上來。我強忍住內(nèi)心巨大的恐懼感,踉踉蹌蹌地一步步往前,迫自己不回頭看。時間像凝固了一般,怎么走也不到盡頭。我想哭又不敢出來,想喊卻喊不出聲——嗓子嘶啞得厲害。有生以來,我第一次體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慌和無助。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終于看到前面出現(xiàn)一簇昏黃的燈光像見到了救星一般,跌跌撞撞地奔去。

  來到友們身邊,我整個人像泄氣的球,一下子癱在地上,上衣被汗水,委屈的淚水噼哩啪啦地往下掉。

  自打遭遇了這夢魘,每次在洞里我都不敢離開別人,更不敢一個人偷懶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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