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沈陽二師讀書時,買到一本1959年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魏巍編的《晉察冀詩抄》。這本書里的詩是我熟讀過并刻入心坎上的。書中選了12首民歌和田間、邵子南、曼晴、方冰、徐明、史輪、孫犁、管樺、胡可、姚遠方等38位抗戰(zhàn)詩人的作品,如特別有名的田間的《假如我們不去打仗》,方冰的《歌唱二小放牛郎》,孫犁的《梨花灣的故事》,魏巍的《好夫妻歌》等等,常被后人引用。這部詩集是五四運動以來中國現(xiàn)代詩歌花朵延伸在民族解放戰(zhàn)爭中的一次生動綻放。我慶幸在我的青春期就遇到這樣好的人生和創(chuàng)作的優(yōu)質(zhì)教材。我特別喜愛書中陳輝的詩,他的《為祖國而歌》《賣糕》《回家去吧》《獻辭——為伊甸園而歌》等,都是我熟讀和背誦的名篇。他的詩營養(yǎng)了我,他的光輝形象在我心中是那樣高大?!白鎳牵?因為/我是屬于你的,/一個大手大腳的/勞動人民的兒子。/我深深地//深深地/愛你!”這位年僅24歲能文能武的武工隊政委,在與包圍他的敵人遭遇卻來不及拔槍時,竟然拉響了腰間的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他犧牲的壯烈和他詩歌抒發(fā)的對祖國的熱愛與忠誠是完全一致的。學生時代,我就立志做一個像他那樣的人:一個寫詩的戰(zhàn)士,一個拿槍的詩人。于是我背著載有他12首詩的這本令我喜愛的詩抄,于1962年走進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軍營,投入到了火熱的部隊生活之中。
對我寫詩和做人影響巨大的還有一本書,是1972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再版的賀敬之的《放歌集》,這是我1972年到北京給《人民日報》寫稿,喜出望外地得到賀敬之老師贈送給我的一本詩集。這里面的《回延安》,是我在沈陽二十二中學讀初中時課本里的一個篇目。記得上課時,班主任兼教語文的何建文老師點我的名,讓我背誦這首詩,印象極深。這本詩集中我全文背誦過的還有《雷鋒之歌》《三門峽——梳妝臺》《桂林山水歌》《西去列車的窗口》等多首名篇。賀敬之把他對時代和歷史的思考,凝入鮮明的藝術(shù)形象,他的政治抒情詩寫得畫面鮮亮,色彩明麗,意境優(yōu)美,氣勢恢宏,生活氣息濃郁,極富感染力,令人越讀越喜愛,不背誦下來決不罷休。
喜愛賀敬之的詩,何止于我???1999年9月,賀敬之來遼寧,詩人劉文玉和我陪著他在沈陽參觀九一八歷史博物館、沈陽郵政局百年文史館,看怪坡,會詩友,我們一起去看老作家馬加。其時,馬加重病在身,又九十高齡,說話木訥,言語極少,可是分手時,在樓梯口,拄拐的馬加突然脫口背誦了兩句:“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此情此景,令人想到賀敬之詩歌的魅力磁場何等宏闊??!
2022年,我買到一本人民日報出版社2018年8月出版的鐵凝的《為什么要把時光留住》,這是一本令人愛不釋手的散文佳作集。在這本書里,我看到作者筆下的名人孫犁、汪曾祺、冰心、賈大山、林海音、大江健三郎……還有許多的普通人及其攢糖紙、放風箏、乘公交、搟面杖等細微美妙的生活故事。
我喜歡鐵凝對人物及其場景的描寫,如:“孫犁的房間高大幽暗,人很嚴厲,少言寡語,連他養(yǎng)的鳥在籠子里都不敢亂叫。”作者敏銳地觀察到了鳥籠及鳥,并做了描摹。作者道出了一個文壇宿將外表的平易和內(nèi)心的強大,平淡中的激情和精微中的骨氣。作者寫冰心:“她每每使人想到原野上肥厚、沉實的泥土和冬天鄉(xiāng)村燃燒著柴草的火炕的溫暖氣息,她充滿著一種人間古老的然而永不衰竭的魅力。”
鐵凝在這本書的散文《以蓄滿淚水的雙眼為耳》開篇說道:“喜愛一個作家的作品,是不能不讀他的自傳的。每當我讀過那些大家的自傳后,就如同跟隨著他們的人生重新跋涉了一遍,接著很可能再去重讀他們的小說或詩?!边@是閱讀的經(jīng)驗之談。我們何嘗沒有過這樣閱讀的經(jīng)歷呢?所以,我特別喜愛作者引用大江健三郎那兩句寓意深邃的詩:“我無法從頭再活一遍,可是我們卻能夠從頭再活一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