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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宿茨坪
 作者:陳玉杰  時間: 2021-04-19

  朱德的扁擔,挑糧的小道,八角樓的燈光,黃洋界的炮聲……那些感人至深的故事,早已銘刻在我少年時期的心中,埋下了信仰的種子。今天,尋著那些紅色的記憶,上了井岡山。

  到達茨坪,正值夕陽西下,華燈初上。找了一家鄰街酒店,住了下來。洗漱過后,外出尋找小吃。小鎮(zhèn)已掩于夜色之中,街上行人寥寥。雖屬仲春,大山的夜晚還散發(fā)著襲人的涼意。四周環(huán)繞的群山與朔夜合謀,拉下帷幔,屏蔽了遠野。唯見珍珠般嵌于坪壩正中的挹翠湖,在路燈的映照下,泛著粼粼波光。沿湖岸街路漫行,在一家看著舒適的小店,要了一碗熱面,一個鹵雞蛋,一個鹵鴨珍。熱湯熱面下肚,多少驅(qū)趕了一些寒氣?;氐骄频昙纯叹蛯嫞魈煲仙?,需養(yǎng)精畜銳。酒店比室外陰冷,這種冷是漸進的,開始感覺不到,感到時,冷已深入骨髓。不同于北方,冷就是冷,絕不虛偽。一碗面的熱量很快散去,躺在床上裹緊棉被,心還是顫抖。終因舟車勞頓,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一覺醒來,天已放亮。一杯咖啡一個面包,權作早餐。匆匆走出酒店,忽然發(fā)覺蒼翠的群山后退了許多,美麗的小鎮(zhèn)仿佛一夜之間龐大宏偉起來。四下張望,只見一座座革命舊址,坐落在街邊湖畔。一幢幢高樓大廈,林立于山腳坡旁。遠處山巔之上,一束鮮紅的火炬高高擎起。正是“紅根已深植,近日正繁榮”。四季常青的巍巍井岡,滋養(yǎng)著濃濃的紅土情懷。街道上,不知從哪里涌出了一隊隊頭戴八角帽,身穿灰軍服,打著綁腿的紅軍,在一面面軍旗引領下,雄赳赳健步前行。揉了揉眼睛,確信不是紅軍時期的茨坪。上了車才知道,那些被一輛輛大巴拉向各個景點的男女紅軍戰(zhàn)士,只是全國各地來此培訓的干部和成團的游客。

  到了黃洋界,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三月的小雨如煙似霧,淅淅瀝瀝。沿林間石階時上時下,緩緩行進。雨披上的水珠,慢慢增大,隨著腳步移動又一粒粒跌落,摔碎在青石板上,悄無聲息地浸入紅色泥土中。站在海拔1300多米高的哨口向下望著去,懸崖絕壁之下,是煙霧彌漫,深不見底的峽谷,僅有的一條小路淹沒在叢林云霧之中。哨口之上堆滿了滾木礌石,后面有掩體戰(zhàn)壕。一棵樹上掛著煤油桶,用以燃放鞭炮,制造迷惑敵人的槍炮聲。一座砌筑的石臺上,架著一門迫擊炮。當年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紅軍以3個營的兵力,用滾木礌石和落后的武器擊退了敵人4個團的進攻。那門迫擊炮,射出了僅有的3發(fā)炮彈,雖然前兩發(fā)沒響,但第三發(fā)命直接中了敵軍指揮官。由此,毛澤東寫下了“黃洋界上炮聲轟,報道敵軍宵遁”的著名詞句。那闋《西江月·井岡山》,就篆刻在“黃洋界保衛(wèi)戰(zhàn)勝利紀念碑”對面的石屏上。凝視那龍蛇飛舞、汪洋恣肆,神似懷素、不輸張旭的毛體狂草書法和滿懷激情,磅礴大氣的豪放詞作,仿佛看到老人家正揮毫潑墨,指點江山。那睥睨天地的氣魄,所向披靡的風采,已橫亙于巍巍井岡,深植在人民腦海。霏霏細雨還在下,那是天空也無法承載的緬懷和哀思,纏綿不息,絲絲縷縷。一時青山肅穆,沙場寧靜。秀竹滴翠,蒼松晶瑩。

  黃洋界北麓的茅坪村,靜臥于群山懷抱之中。山間林木蔥蘢,村旁溪水逶迤。一棵歷經(jīng)百年風霜的楓樹,頑強地生長在村口一塊巖石上。仿佛一位歷史老人,守望著社稷蒼生,見證世事滄桑。井岡山革命斗爭時期,這里曾是湘贛邊界黨、政、軍機關和紅軍后勤機關所在地。毛澤東主席曾說,“茅坪是革命根據(jù)地安家的地方。”

  紅軍上山之前,茅坪是袁文才的住地。說到井岡山革命史,不能繞過兩個人,一個是袁文才,一個是王佐。他們曾是井岡山上的綠林好漢,各有幾百人的武裝。毛澤東帶領秋收起義部隊,在攻打城市受挫后,及時做出從進攻大城市轉向建立農(nóng)村根據(jù)地的決定。于是,一路拼殺,向羅霄山脈進軍。到達三灣,紅軍整編之后,為了立足井岡山,毛澤東力排眾議,提出團結爭取袁文才和王佐兩支武裝力量。通過書信和面談先打消了袁文才的顧慮和戒備,袁文才出面將起義隊伍迎上井岡山。毛澤東贈送袁文才100條槍,幫他擴大武裝。在有槍便是草頭王,寧可丟命,不能丟槍的年代,袁文才深知槍桿子的重要。為表感激之情,袁文才當即回贈了1000塊大洋,以解決紅軍之需。1927年10月7日,毛澤東率領起義部隊進駐了茅坪,袁文才將毛澤東安排在八角樓。此后,在袁文才的協(xié)助下,毛澤東又說服王佐打開了寨門,將紅軍迎進距茨坪7公里的大井。王佐把自己隊伍住的“白屋”騰了出來,作為毛澤東的住處。當年,井岡山流傳一段民謠:“行洲府,茨坪縣,大小五井金鑾殿?!边@“金鑾殿”,指的就是這座“白屋”。毛澤東又贈送了王佐70條槍,王佐回贈500擔稻谷做紅軍給養(yǎng)。不久,王佐又帶領紅軍進駐到了自己的大本營茨坪??陀^地說,袁文才和王佐對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的建設,對保住那點星星之火,起到了重要作用,做出了巨大貢獻。不幸的是,他倆都犧牲在了左傾路線的槍口之下。

  煙雨已悄然停歇,云霧卻還在山間繚繞。踏著先輩的足跡,懷著虔誠的向往,來到了八角樓。這是一座磚木結構的2層小樓,因樓頂?shù)囊粋€八角型天窗而得名。望著門眉上,郭沫若題寫的“茅坪毛主席舊居”匾額,心中不禁肅然起敬??邕^沉睡的門檻,沿著窄小的木梯來到樓上,屋子不大,古樸而寧靜。側面墻上并排掛著毛澤東與賀子珍的照片,揭示了小屋曾經(jīng)的主人。家具簡陋,刻滿了歲月的斑斕與年邁的裂痕。屋北靠墻處擺放一張寬大的木板床,探過手去,仿佛還留有體溫,訴說著對主人的思念。一張小木桌臨窗而立,窗上嵌有樸實的豎條窗欞,透著光亮與溫暖。桌上有一個大圓硯臺,一盞清油燈,還有老人家在這里寫下的《中國紅色政權為什么能存在》和《井岡山的斗爭》兩篇著作。木窗斑駁,但不會忘記,是誰透過窗欞,看到了東方的曙光。干涸的硯臺,也一定記得,是誰揮毫潑墨,回答“紅旗到底能打多久”的疑惑。油燈雖已熄滅,卻知道它的主人曾圍著棉被,伏案疾書,熬過了多少寒冬長夜,喚醒了幾度春秋黎明。為了省油,老人家只用一根油芯,可八角樓透出的微弱燈光,卻照亮了中國革命的道路,指引著中國走向勝利的航程。

  輕輕下樓,生怕樓梯的震動驚醒毛委員的睡夢??伞栋私菢堑臒艄狻罚腔啬c蕩氣的旋律,卻在心中鳴響。

  茅坪有革命舊址20多處,其中2處見證了偉人的革命愛情。

  陪伴朱德在此居住的是他的新婚妻子,耒陽雙槍俠女伍若蘭。這對革命情侶,共同戰(zhàn)斗生活不足一年。1929年2月,在一次戰(zhàn)斗中,為掩護朱德撤退,伍若蘭被敵人抓住并殺害,犧牲時年僅23歲,并已有3個月身孕。朱老總一生鐘愛蘭花,皆因這株井岡蘭。1962年3月4日,朱德重上井岡山時,寫下了“井岡山上產(chǎn)幽蘭,喬木林中共草蟠。漫道林深知遇少,尋芳萬里幾回看”的詩作,以懷念心中那不朽的幽蘭。

  茅坪半岡山,有座始建于明朝的湘贛名庵,象山庵。作為寺廟早已日漸式微,卻因其革命舊址的紅色地位而聲名鵲起。今天雖然已經(jīng)沒有尼僧住持,但古庵格局尚保護如初。1928年8月的一天,在袁文才與妻子謝香梅的操持下,毛澤東與賀子珍在這里舉辦了簡樸的婚禮。從此,結下了10年烽火情緣。他們在井岡山上相依相戀,在長征途中相伴相牽。賀子珍,這位15歲參加革命,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的永新女杰,陪伴毛澤東渡過了中國革命最艱難的10年。而后到蘇聯(lián)養(yǎng)病,又孤獨地渡過了屈辱的10年。革命勝利后遠離政治中心,默默忍受個人的悲苦。直到1979年9月8日,毛主席逝世3周年的前夜,才被允許進京到毛主席紀念堂秘密瞻仰親人。為革命奉獻一生的井岡山女兒,臨終時顱腦里還嵌有多塊彈片。在《井岡山第一個女紅軍——賀子珍展館》,跟隨賀子珍的腳步,追憶她坎坷的一生。為她的愛情愉悅,為她的委屈悲憫。凝神目含情,轉身已潸然。

  邁著沉重的腳步離開象山庵,天空已經(jīng)放晴,心頭卻浮起陰云。

  距茅坪西北16公里,龍江河畔的寧岡,是朱德與毛澤東率部會師的地方。毛澤東率領的部隊在井岡山安頓下來后,為了壯大革命力量,派何長工秘密尋找朱德和陳毅領導的南昌起義剩余部隊。何長工頭腦聰明,思維敏捷,能言善辯,毛澤東善于用人之長,深信他能完成重任。1927年10月初,何長工獨自出發(fā),歷盡千辛萬苦,穿過白區(qū)層層封鎖線,于12月底到達了廣東州。可朱德已化名王楷,并為解決部隊換裝,補充槍彈給養(yǎng)問題,通過云南講武堂的同窗,時任國民黨十六軍軍長范石生的安排,將起義部隊臨時改編為其部下一個團。同時,給朱德部發(fā)了兩個月的軍餉,配齊了槍彈。每支步槍200發(fā)子彈,機關槍1000發(fā)。每人發(fā)一套冬裝,一條毯子及其他一些軍用物資。部隊是解決了燃眉之急,卻給何長工的尋找增加了難度。而更危急的是,范石生的一個部下向蔣介石告了密,老蔣大怒,電令廣東省政府逮捕朱德。事情有時就那么不可思議的巧合,一天,何長工拖著疲憊的身體去浴池洗澡,偶然聽到有人談論朱德的事。細心的何長工,通過蛛絲馬跡,找到了處于危險中的朱德。于是,朱德、陳毅率領部隊開向井岡山,并在途中一路攻城略地,摧毀了不少反動武裝。1928年4月下旬,到了寧岡縣城。同一天,毛澤東也帶著一個團到了寧岡龍江書院。這一天,在書院三樓文曲閣,35歲的毛澤東與41歲的朱德第一次相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從此,他們攜手并肩又走過了半個世紀。井岡山會師,為中國革命的歷史,中國人民解放軍建軍的歷史寫下了輝煌的一頁。歷史選擇了毛澤東,歷史成就了毛澤東,注定了中國革命必然勝利。27歲的陳毅,28歲的何長工及兩支隊伍的一些骨干參加并見證了這次歷史性會面。不久,兩支部隊合并,改編成“中國工農(nóng)革命軍第四軍”。朱德任軍長,毛澤東任黨代表,王爾琢任參謀長,這就是后來的紅四軍。有了這支隊伍,才有了八路軍、新四軍,才有中國人民解放軍。

  1928年5月4日,在龍江河畔東廣場,舉行了隆重的會師慶祝大會。那一天,廣場上紅旗招展,人頭攢動,一萬多人歡欣鼓舞。為了紀念這次重大的歷史事件,解放后在會師處建了會師廣場,樹立了毛澤東與朱德緊握雙手的全身銅像。龍江河西畔,建了一座井岡山會師紀念碑,與會師廣場隔河相對,由會師橋依依相連。

  回到茨坪天色尚早,于鎮(zhèn)內(nèi)游覽。這里是井岡山根據(jù)地時期的政治中心,現(xiàn)在是井岡山市茨坪街道所在地,也是井岡山旅游景區(qū)的聚集地和出發(fā)地,每年接待游客超過千萬人次。今日的茨坪,除了大量革命舊址留下的歷史痕跡,早已沒了舊時模樣,更像是現(xiàn)代化大都市。沿桐木嶺路下行,右側是挹翠湖。一路瞻仰了井岡山革命烈士紀念塔、毛澤東同志舊居,參觀了井岡山革命博物館。不知是眼睛貪婪,還是時間太快,不覺暮色又蒼茫。從紅軍南路折返,踱步面晚霞,思緒杳冥中。隨著黑夜的到來,萬家燈火將茨坪映照得燦爛輝煌。在湖的南端一個亭臺上,有幾個青年正在調(diào)試音響,優(yōu)美激昂的旋律,在夜色中激蕩?!澳且惶炷憷业氖郑屛腋阕?,我懷著那赤誠的向往走在你身后……”動情的詞語,撥動著我的心弦。不由得走了過去,拿起桿架上的麥克,跟著旋律唱了起來,“跟你涉過冰冷的河流,患難同經(jīng)受,跟你走過坎坷的小路,從春走到秋……”堆疊的激情,在歌聲中釋放,在夜幕下流淌。人越聚越多,廣場上漸漸響起了更加激昂的和聲。放下麥克,退出人群。在組織者的帶領下,開始了激情廣場大家唱,一首首紅歌隨著晚風響徹茨坪。

  回酒店時,夜已很深,卻無睡意。歷史與現(xiàn)實,在腦海里交織,重疊。井岡山上那一座座歷史豐碑,一處處烈士墓地,就像一團團燃燒的火,將井岡山的土地燒得通紅,將我的胸膛烤得熾熱。這火,是青春之火。這火,是生命之火。僅僅兩年零四個月的井岡山革命斗爭時期,就有3.5萬名烈士為中國革命獻出了寶貴生命。盧德銘,秋收起義總指揮,犧牲時22歲;張子清,紅四軍第11師師長,犧牲時28歲;王爾琢,紅四軍參謀長,犧牲時25歲;吳月娥,少先隊隊長,犧牲時18歲。袁文才、王佐被錯殺時31歲。在井岡山革命烈士陵園,有名有姓被鐫刻在紀念碑上的只有15744人。先烈用年輕生命點燃的青春之火,就是毛主席斷言的,井岡山那“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已經(jīng)燎原、生生不熄的革命之火。

  井岡山每一寸土地上留下的紅軍足跡,遍布村寨那無數(shù)的革命舊址,無不說明井岡山人民善良敦厚,心如大海。當秋收暴動、南昌起義兩支隊伍,被敵人圍追堵截無處落腳的時候;當戰(zhàn)士饑餓難挨,失去信心甚至連個別師長都離隊的時候,是袁文才,王佐接納了他們,井岡山的人民收留了他們。當年方圓只有500里,人口不足2000,產(chǎn)糧不滿萬擔的井岡山,卻容留了幾萬名紅軍和湘贑邊界政府機關,是井岡山人民養(yǎng)育了紅軍。走過茨坪、茅坪,看了大井、小井,處處舊址無不告訴我們,井岡山就是紅軍的家。紅軍到了家,才放下了輜重和傷病員,才得到了溫暖和給養(yǎng),才得以輕松的開展游擊戰(zhàn)。中國第一塊革命根據(jù)地和中國工農(nóng)紅軍的創(chuàng)建,離不開偉大的井岡山人民。沒有英雄的人民,就沒有人民的軍隊,就沒有中國革命的勝利。毛澤東深知這個真理,所以,在井岡山上就制定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在延安告誡全黨要“為人民服務”;在北京開國慶典的晚會上,又呼出了“人民萬歲”,那震撼人心,驚聵世界的聲音。一個國家的領袖,高呼人民萬歲,縱觀天下,古往今來,絕無僅有!毛澤東心中一生裝著人民,一輩子致力于為人民服務?!叭嗣竦念I袖”,是人民對毛澤東主席最高的贊譽。“人民萬歲”,是老人家由衷的心聲。

  中國共產(chǎn)黨已經(jīng)走過了100年,經(jīng)歷過無數(shù)風雨,走過艱難坎坷。無論道路多么曲折,只要牢記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一定會走過第二個,第三個,乃至無數(shù)個百年。

  長夜將盡,心潮難平。索性披衣坐起,記錄茨坪這不眠的思緒,留下井岡山銘心刻骨的記憶。站在歷史發(fā)生地回望歷史,來時的路更加清晰,行走的腳步更加堅定。“如今你還拉著我的手,繼續(xù)跟你走……”

  窗外樹木由突兀變得茂盛,由灰暗變得翠綠,又漸漸度上一層金黃。站在窗前,迎接井岡山上第一縷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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