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一定會有很多人想到張愛玲寫給胡蘭成的那句話:遇到他,她變的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喜歡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其實我要寫的內(nèi)容與風(fēng)月無關(guān),與愛情無染,甚至大相徑庭,相差十萬八千里。之所以想到這個題目,我也頗感意外。讀喬葉《生命常常是如此之美》的時候,這個題目一瞬間跳了出來,深深地刻入我的思維和腦海,清晰而絕決,不容一絲一豪的置疑和撼動。而后沉浸在小人物的美好里不能自拔,一波一波溫暖的情愫在身體里暗流。
喬葉,河南修武縣人,河南省文學(xué)院作家,河南作協(xié)副主席,《散文選刊》雜志副主編,創(chuàng)作了大量散文和小說,從鄉(xiāng)村教師到專業(yè)作家,是文字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充盈了她的生命。因為我對散文情有獨鐘,有著難解的情結(jié),所以她的小說我知之甚少,卻熟知她的散文。像什么《一些瑣碎的人和碎碎的時光》《一棵開花的樹》《破碎的美麗》《你查字典了嗎》《我是一片瓦》《在黑夜點燈》《抬頭望天》《心靈的歌者》《幸福瞬間》《什么都不是的蟲子》《保潔工的淚水和微笑》《奶奶的細(xì)節(jié)》《遲暮美人蕉》《有那樣一個下午》《小泥人過河》《坐在最后一排》等等太多太多了。她的散文文筆細(xì)膩獨特,清新雋永,富有哲理和智慧,清淡如水,空靈優(yōu)美,卻細(xì)微持重,字字珠璣,是精神的游牧,自我縱容,自我釋放,觸角敏銳地針灸著靈魂,是生命本質(zhì)里對生活最生動的撫摸和共振,可以寵榮不驚,去留無意,可以酣暢淋漓,氣勢如虹,可以沁心浸肺,曲徑通幽。在她的散文里我最喜歡這篇《生命常常是如此之美》,它是在我們變幻不定的生活里,穿透重重陰霾,抵達心靈深處的一米陽光,讓那些微不足道的、低至塵埃的蕓蕓眾生也能在她的筆下開出最美的花來。
這篇《生命常常是如此之美》樸實無華,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似鄰家的女子在娓娓道來一些平常的瑣碎小事和家常里短。通篇講述了三個平凡小人物生命的閃光之處,和她聊天賣小菜的婦人,在雨中等她的三輪車夫,郵遞男孩響亮的提示聲。這些看似再平常不過的人和事,常常被人忽略的點滴,在她的文字里燦然開花,讓人感受世間無與倫比的精彩和可愛。每一個細(xì)節(jié),每一種滋味,每一份快樂和感悟,每一次心靈的觸動都落入生命的笑窩,在光陰的褶皺里彰顯生命的簡單和寧靜。老子說,上善若水。她就是一個溫婉清淡,如水般干凈的女子,人如其文,像她在《我是喬葉》里寫的那樣:摒棄鄉(xiāng)村的愚昧封閉陳舊狹隘和都市的輕薄浮漂淺劣虛榮,她的文字和心靈豐富如水,細(xì)微如水,純美如水。她有一雙善于捕捉的眼睛,于生活的細(xì)微處挖掘生命的美好,解讀靈魂深處的隱痛和渴望。她筆下的人物真實平凡,鮮活微渺,有血有肉,遠(yuǎn)離人間疾苦,卻在人們視而不見的塵埃里隱隱光華,像魯迅先生《一件小事》里的人力車夫,可能渺小,甚至微乎其微,卻有著生命的傲然和與眾不同的姿態(tài),不逢迎,不諂媚,不汲汲于名利。
喬葉在《寫作的意義》中說,文字給我們帶來永恒的溫暖,文字寫作即是挖掘人性河床中存在的寶藏。她行云流水般地表述,思維的針腳準(zhǔn)確而綿密。她筆下的賣小菜婦人“臉色黑紅,衣著俗艷,但十分干凈,絮絮的溫語,像由來已久的親人,她的笑容,如深秋的大地,自然而醇厚”;她筆下善良敦厚的車夫“白衣在雨霧中如一團蒙蒙的云朵”,怕她打不到車而在雨中一直等候;她筆下的郵遞男孩“染著頭發(fā),帶著項鏈,時髦得似乎不讓人放心”,卻每次把郵件放在各家的郵箱之后,響亮的喊一聲“報紙到了”,只為了讓人們盡早地讀到報紙。她抓住每一個細(xì)節(jié)的閃光點,抓住人性中金子般的質(zhì)地,沒有絲毫情緒的渲染,僅僅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動和溫暖,讓這些平凡的小人物著上一層光暈,那么清新自然干凈。喬葉在文中最后說道:”我知道我就生活在他們?nèi)諒?fù)一日的操勞和奔波之間,生活在她們一行一行的淚水與汗水之間,生活在他們千絲萬縷的悲傷和歡顏之間,生活在他們青石一樣的足跡和海浪一樣的呼吸之間,我靠他們的滋養(yǎng)而活。“而她筆下的那些人呢?那些依附在塵埃里和我一樣的人們,用我們的淳樸,善良,將自己當(dāng)成種子種入塵土里之后,堅守自己心靈的高度,開出自在而驕傲的花來,無關(guān)繁華,無關(guān)名利,無關(guān)紛擾。就那樣平淡地綻放,繼而沉靜地隕落,不需要誰的贊美和歌頌,就那樣交錯出一份行走的美麗。
喜歡喬葉為文功底深厚,為人善良感性,喜歡她眼光敏銳,心事洞明,更喜歡她的悲憫情懷,暖暖的讓人感動,她曾說過:“悲憫從來就是寫作的一種大底色。”正是這種來自于潛意識里的悲憫成就她文字的風(fēng)骨和血脈,成就了她精神的高度和不平凡的人生。與此同時,讓我們感知了生命的純粹與美好。“枯藤牽衣待話,草絲滯步言衷,紅葉相愛如水,桑葚春華秋實,那些滿面灰塵的清潔工,扛著扇子趕蚊蠅的水果小販,雙手油膩膩的修自行車的師傅”,連同那些深深淺淺的時光,點點滴滴的感動,若有若無的感傷,無處不在的塵埃,在她眼里都逃不過一個美字。在行色匆匆、來來去去中,即使卑微如螻蟻,也能釋放生命的別樣風(fēng)采,也不放棄對生命的禮贊,在陽光,燈光和目光的沐浴中開放出繽紛的生命之花。
作家史鐵生先生說:“生命的意義就在于你能創(chuàng)造這過程的美好和精彩,生命的價值就在于你能夠鎮(zhèn)靜而又激動地欣賞這過程中的美麗和悲壯。”哲學(xué)家能留下深邃博大的思想,讓后人頂禮膜拜,奉為金玉之言,詩人能留下攝人心魄的情感,引起一代又一代人心靈的共鳴和震顫,偉人能留下一座豐碑,讓后人在仰望之時,壯懷激烈,血氣翻涌。而我們這些在平凡世界里普普通通的人呢?能留下什么?也許每一個人都是星辰隕落后飛揚的塵埃,在細(xì)細(xì)碎碎的時光里輕輕舞動,在季節(jié)的變幻里。默默地抽葉,悄無聲息地開花,或是一簇簇靜靜地衰敗,都不會引起世人注目的眼光,卻不會隨波逐流,自暴自棄。我們不是志存高遠(yuǎn)的北冥之鯤,只希望寧靜淡泊地安于一隅。即使卑微也要活出正直的力量,那是一種如水樣蜿蜒曲折,卻也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的人生。像賈平凹先生所說,“人的一生,苦也罷,樂也罷,得也罷,失也罷,最重要的是心間的一泓清泉里不能沒有月輝。”這清泉是人性的質(zhì)樸和善良,這月輝是喬葉的心靈和文字所呈射的光芒。
讀喬葉的散文總讓我產(chǎn)生一種意境:些許平凡的人們在不緊不慢的時光,不深不淺的日子里,伴著晨鳥晚風(fēng),數(shù)著浪花星子,行走在歲月的通道里,從晨鐘走到暮鼓。盡管這世間風(fēng)云變幻,五味雜陳,也會在山一程水一程的跋涉里,在風(fēng)一更雨一更的摧殘里,義無反顧地奔赴一場又一場花事。沿途沒有燈紅酒綠,沒有鶯歌燕舞,卻總有一份俗俗的景致撩撥著我們的內(nèi)心。那是春天的陽光下,在草地上翻滾嬉戲的孩童;那是廣場上跳舞的、年逾古稀卻一臉從容的老太太;那是在田間勞作不時抬頭看看天,擦一把汗的漢子;那是夕陽西下,鄉(xiāng)民暮歸時質(zhì)樸的喧語;那是深夜里伴一鉤新月書寫情絲的女子;那是九十歲高齡依然扛著鎬開荒的老人;那是梧桐樹下拉二胡的長者;那是霜華白發(fā)互相攙扶的身影;那是臨窗全神貫注繡十字繡的姑娘;那是為爺爺拔去一根白頭發(fā)的孫子;那是為父母捶背的女兒;那是春光中寂寞搖曳的野花;那是粱間你儂我儂呢喃的燕子;那是........
那是開在塵埃里的花。